“懦夫!”
“你这么恨阴山泽!怎么不敢亲手斩杀阴山泽的女儿!要躲在你八千部曲的庇护之下,拿一个毫无修为的弱女子撒气!钟离嶷!你来杀我啊!来杀我啊!”
被法家修者悬在城墙上的柳娘张了张口。
走啊!
琉玉!快走啊!
身后的家臣部曲也在她身后喊:
“钟离氏有大宗师坐镇!我们杀不穿他们的!柳夫人救不了了,但我们还能救檀宁小姐!家主,莫要意气用事,走吧!”
人人都在叫她走。
琉玉泪如泉涌:“我不走!柳姨是为了给我们通风报信才会被擒,我要带她回家,我要让她和檀宁团聚,我……”
炁流从头顶灌注进柳娘的身体。
只需一瞬。
那个怯弱如鹌鹑,曾笨拙给她父亲下药,后又忠诚追随她母亲的女子,在刑名之术下被挫骨扬灰。
就在她的眼前。
片刻静寂后。
墨麟听到了一声绝望的咆哮。
通透如冰的玉剑失去了所有章法,她抛下了前半生在仙家世族中修得的雅道,抛下了所有的枷锁,在这片尸山血海中化身成纯粹的兽。
玉剑碎了就拾死人的剑。
死人的剑砍钝了就取石头砸。
还有什么能做武器?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和她一样流血,和她一样痛苦?
见琉玉失去法器的钟离嶷刚要神色一松,便看到城外狂风骤起,大地震颤。
她失去了名贵的玉剑。
但此后,万物皆是她的武器。
血落如雨中,琉玉仰望头顶的苍穹。
仿佛在质问——
天地为炉,众生煎熬。
这高高在上的天道,为何还没有在世人的怒火下倾覆?
-
太平城的大雨在黎明时停歇。
日辉洒满破败屋瓦,熄灭的火苗在日光下飘着一缕淡淡青烟,偶尔有人踩到泥泞水洼,溅起泥水后,水洼又归于澄明。
大战后的相里氏宅邸——又或者说,是即墨氏宅邸,开始井然有序地收拾残局。
乌止勒紧缰绳,对旁边咬着烟管的方伏藏道:
“我们一趟先去天音楼,然后再去城外,有什么异样随时玉简联络,你们巡城发现可疑的人也记得提醒一声,我这边会让他们严密盘查——小姐不喜欢烟丝的味道,你要不还是收了?”
方伏藏正在给月娘乱蓬蓬的头发重新扎发髻,含含糊糊答:
“没点,戒了。”
乌止看着这个留着胡茬的男人,三两下就盘出一个漂亮的双鬟,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震撼。
方伏藏敷衍地摆手道:
“玩去吧。”
“谁说我要去玩了。”
月娘举着手里的小算盘,身上无量海的残毒刚被相里华莲清理干净,笑得比谁都高兴。
“鬼女姐姐要去清点宅中里的好东西,我要去帮忙!”
方伏藏了然,又提醒:
“小贪可以,别太过分。”
月娘茫然。
这人完全就是在教坏小孩子吧。
从后面经过的山魈瞥了方伏藏一眼,他在揽诸面前站定,双手环臂道:
“我去把宅子里面的家眷和仆役看守起来,等小姐发落,你带人把这边收拾一下,这些刚刚清理完余毒的农人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相里氏的亲卫……我去问问他们地牢在那儿,先关起来再说吧,还有尊……”
山魈看了一眼琉玉的方向,声音低了些。
“尊主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顺利从这个红球里脱身,在这边就近给尊后收拾个房间吧。”
其实他觉得完全不用担心。
他们尊主可是从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一个区区七境修者的术式而已,不管是拼实力还是拼心境,尊主都绝对不可能被打败。
“房间我们来收拾就行。”
朝暝对山魈他们道:
“昨夜鏖战一场,大家消耗不少,你们想吃什么?待会儿我去安排。”
揽诸倒是很自然地开始报菜名了,山魈打量着朝暝的侧脸,一时有种奇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当初他们为了九幽的尊严和仙都玉京的颜面,在极夜宫外差点打起来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还有今日这样气氛和谐的时刻?
山魈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边的农人身上。
更不会想到,这些见识了他们妖鬼之姿的人族,得知真相后竟然只是短暂恐惧了片刻,就挽起袖子与他们一道开始收拾残局。
“我说为什么你们浑身是劲呢!原来是妖鬼,那怪不得了!”
不知谁带来的小孩子指着飞舞的触肢喊:
“是大章鱼——”
满脸惊慌的母亲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男孩只剩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妖鬼瞧。
那妖鬼被他盯烦了,回头道:
“想摸就摸,我们有规定,不会随便抽你的。”
“那可以坐在你的章鱼腿上飞起来吗!”
“——不抽人,但也不要太过分啊。”
坐在廊下替相里华莲打下手的丹髓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返魂草给我一把。”
相里华莲刚刚替琉玉把过脉,觉得相里慎留下的残毒还是需要配点药才能彻底除尽。
她从丹髓手里接过药草捣碎,又伸手:
“再拿一朵佛芝,还有,去拿个青铜鼎来烧——你脑门怎么长了瘤子啊?”
“瘤子?”
丹髓摸了摸额头。
“这是我的魔角啊,之前一直藏起来了而已。”
原本情绪低沉的相里华莲被这两个无法忽视的魔角震惊失语。
她仿佛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什么即墨氏,似乎并不排斥妖鬼,就连这位即墨氏家主的夫君——又或许是夫侍,也是一名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