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蜘蛛的眼瞳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阴山琉玉死了,墨麟失去了一个助力。
等到十二傩神再被他的人所替换, 墨麟的实力再强又有何用?
大晁除掉他,不过多费几条人命和几颗无量海而已,这样的耗材,大晁和九幽要多少有多少。
九幽尊主的位置,被一个血脉低贱的妖鬼占据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归还于他了——
下一刻。
围绕在演武台周围的鬼火闪烁一下,倏然暴涨。
在这将天幕都快要染成幽绿色的汹涌鬼火中,众妖鬼隔着灼烧得扭曲的空气,望着那些滑腻冰冷的触肢在火光下仿佛无止境地蔓延,生长,吞没一切,心底生出本能的颤栗。
墨麟阴郁黏腻的视线紧盯着掌中铜镜。
他比琉玉更先一步注意到九方彰华的存在。
从九方星澜突然出现在城外,将玉面蜘蛛的底细统统告诉琉玉开始,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指点九方星澜,直到万华镜映出一瞥金光构筑的身影。
就算是化成灰,墨麟也不会错认。
在无色城,在阴山氏的宅邸,在无数个他无法坦然走在阳光下的时刻。
这个人,可以理所当然地与她并肩而行,可以与她的名字一起被提及,可以替树下浅眠的少女披上外袍,甚至于他们二人修习的都是同出一宗的剑法。
九方彰华习雅剑。
阴山琉玉习仁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人比他们更适配这些词。
所以当琉玉有难的时候,哪怕远在千里之外,哪怕违背家族的意愿,九方彰华都会让自己的堂弟将关键消息传递给琉玉,替她排忧解难。
而他呢。
他距离琉玉只有一座城池的距离,却被这边牵绊,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墨麟握着掌中铜镜。
在这一瞬间,他忽而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鬼之主,依然是那个只能藏身于暗处,无法堂而皇之走在她身边的低贱奴隶。
直到琉玉的口中出现了他的名字。
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人,被缓缓渡了一口气。
墨麟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铜镜内的少女与那个人不再并肩,而是面对着面,彼此眼中涌动着汹涌浪涛。
“小姐。”
踏月而来的玄衣少女手提那把比她个子还高的长刀,她手腕灵巧翻动,将刀上血迹随意擦拭在已沾满鲜血的臂弯里。
“五境以上的妖鬼皆已解决,余下的数量比您之前预测的要少,目测仅有两千。”
应该是墨麟那边做了些什么,动摇了玉山的联盟。
琉玉放眼望向陷于混战中的林间。
“风后八阵·第五型·玄襄。”
神轿周围的玉京女使正与零散的妖鬼对战,闻言顿时训练有素地集结在琉玉四周,召来玉弓列阵以对。
平日看似寻常奴仆的女使们轻阖双目。
队列成形之时,足下一根根金线生发而出,纵横成无数交错方位。
也就在此时,琉玉调动炁海,祭出那枚山鬼龙铃。
清铃响彻山野。
以琉玉为圆心,遍布山野间的玉山妖鬼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不妙的危机感。
——有什么在靠近。
叮铃,叮铃。
清脆铃音划破长夜,每一声的震动,都裹挟着琉玉释出的炁流。
在山鬼龙铃的号令之下,白日那些参加过十二傩神选拔的三千鹿鸣山妖鬼,正循着铃音,自外向内的包围这片树林。
凝结着玉中炁的箭矢如雨飞落,不管他们如何移动,只要脚下还踩在纵横交错的金线上,就会被这些玉箭无休止地追赶。
外有三千妖鬼。
内有女使弓阵。
玉山妖鬼的士气被瞬间击溃。
一旦士气被打散,就算人数够多,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沾了血的玉剑重新化作剑簪,没入她的发间。
少女转身,笑意盈盈对九方彰华道:
“今日多谢你告知我玉山蛛丝牢的事,不过——其实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会有事的,因为墨麟需要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拼命赶到他身边呢。”
即便隔着通讯阵,琉玉也能看见彰华脸上寸寸凝冻的神色。
再如何不受生父重视,眼前眉如苍翠的青年也是生于世族,长于世族的贵公子。
豪门华宗养出了他临万事而有静气的风度。
曾经在灵雍一场冬试上,对手的剑尖离他的瞳仁只有分毫,仪态庄重的长公子也仍神定心静,反身挑剑如流风回雪,淡然深远,被姬彧宫正赞了一句“骨重神寒天庙器”,无愧雅剑之名。
但此刻,琉玉却在他如玉如璋的眉目间看到了几分难以遏制的波澜。
一种微妙的快意在她心中激荡。
阴山氏的下一任家主对九幽的妖鬼之主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他此刻心中,是忌惮多一些,还是畏惧多一些呢?
“……琉玉。”
九方彰华的嗓音里有愠怒翻滚。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杀伐声中,夜雾凝在少女的眉睫间,她微微笑着,盛装之下,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你会告诉你父亲吗?”
胸腔中的呼吸被怒与妒烧灼得扭曲混乱,那张新雪覆玉的面庞紧绷如霜冻。
琉玉缓声问:
“彰华,如果我说我喜欢墨麟,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你要告诉你的父亲,让他提早为阴山氏与九幽的联手而做准备吗?”
一旁的九方星澜连牙齿都在不住打颤。
……阴山琉玉疯了吗!
她是何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