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来,花落花开,镜子里的我又变回了当初干瘦的模样,连头发都枯黄得失去了光泽。
有一回,我去镇上买衣料,遇见成衣店的小伙计正往小门上贴对联,我离得近,便搭了把手,把对联扶正,那艳红的纸上赫然写着“年年花有信,岁岁人不离。”我着魔一般念了好几遍,总觉得那几个字会渗出血来。
后来我就做下了病,只要一躺下,“沧海桑田”“年岁不离”就会在我眼前流着血出现。触目惊心的红让我夜不能眠,时常翻来覆去一整宿,眼皮酸痛到不得不睁开,只好木愣愣地望着水色的床帐,心里一片空茫。
碧玉仙替我配了好几副安神药,我睡着了,却到处走。
很多很多的血字,一个一个地出现。我淹没在血水中,没有人拉我上岸。好几次醒来,我都发现自己躺在悬崖边上,一翻身就会粉身碎骨。
这个时候,我总觉得有人在身后注视着我。
我跳下山去,凭着感觉一直往北边的杏林里追,却什么也没追到。我想,我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幻觉最离谱的那天,我在河边洗澡,在水中见到了白夜的倒影。
苍白修长的手指陡然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尖叫一声,以为撞上了不祥的东西。一股蛮横的力量把我往岸上拖去,我还没能把身体裹严实,就以一种仰面朝天的姿势躺在了浅滩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我的脊背,我哆嗦着抽气,另一具挂满了水珠的身体压了上来。然后,我嘴上一麻,耳边就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颈上湿湿的一片,河水是冷的,眼泪是热的,我听见他说,小梨子,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抱紧,我们都忘记了身外的一切。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有火热的纠缠,和细细的呜咽。
他说他对不起我,也对不起离,他不能再这么想着我了。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那些残留的感情,在狂风骤雨的欢爱中烧成了灰烬。
我拖着酸痛的身体清醒过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白夜来是未来,走是未走,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谜。迟钝如我,忽然明白了那把琴为什么要叫“春宵”。春宵春宵,真是一个好的名字,只是不得长久。
那晚之后,我再没有失眠。很多事情都是一阵一阵的,那些激烈的血字,在真正的别离之前,简直不值一提。
又是一个花香满溢的早晨,飞絮扬扬,我照例坐在镜台前发呆,却听见外面有争执的声音。我起身探了探头,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突破了碧玉仙的阻拦,悲悲切切地向我扑了过来。
“……怎么回事?”
白樱抽泣道:“他要取下锁情针。”
“哦。”
这难道不是值得庆祝的事吗?从此白夜不用再想我,他能自由自在地去爱他的离,他早就该把那害人的针器取下来了。
“锁情针是不能取下来的,它本来……就是一种蛊咒……”
“如果取下来呢?”
“九道天雷,灰飞烟灭。”
我怔了怔,旋即苦笑:“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挑明这一切的人不是你吗?你的目的达到了,应该高兴才是。”
“他会死的!他不能就这么死!你劝劝他、劝劝他……”
灰飞烟灭没什么不好,这样就可以不用对不起任何人了。他取下那些针就能解脱,那么我呢?空有一副长生不老之躯,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我把白樱从地上扶起来,幽幽道:“千雪在哪里,我要见她。”
我真正想见的人当然不会是千雪,她虽然离开魔界那么久,但作为血君,想见上魔帝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吧?毕竟,灰飞烟灭是没可能再回去做你的夜君的。”我就这么单刀直入地告诉莲烬,他一定有办法阻止白夜。
莲烬偏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在和我谈条件。”
“你就当是,我在和你谈条件。”
他的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锁情针是我一时兴起造就的法器,想要解除,倒也不难……夜是我的人,他自然不适合灰飞烟灭这样的死法。只是,救或不救,看你心意。”
“……”
“以身代君,你愿意?”
他所谓的保全白夜,就是互换我们的生辰八字,骗过天雷,让我替白夜去死。
奇怪的是,知道自己会消失,我一点不伤感,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取下了锁情针,就不会再爱,我死掉,白夜也不会伤心,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我一得意,就抬起头来,直视莲烬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为什么你要一直戴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