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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他(180)

作者:垚先生 阅读记录


绣娘用冰不是享福。是因为夏日里绣东西容易出手汗,上好的料子和丝线染料下的重,沾水最容易色污。为了防止绣娘手上出汗,就把十指浸到冰水里,收了汗腺,用帕子擦干净,就可以清清爽爽地绣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重来一次。如此往复,日日夜夜。

虽然这法子极伤绣娘的手,却也确实使得屋子凉快。

沈黛想到冰,看见雨,就仿佛见了苏愈。

他龇牙咧嘴。

苏愈真慢啊。

真的不希望沈夫人再为不相干的人绣一针一线,费一日一夜的眼睛。

雨一日少过一日,一日稀过一日,就好像西王母的绣针也不够用了。织女们扭扭捏捏,舍不得这些时日的劳作,不急不缓地将五彩织锦抖开来,挂在瓦蓝天际,成了一片片浮动的灿烂的云霞。

又是一天午后,沈黛转动井水边的车轱辘,将水桶拉上来,捧出镇在井水里的西瓜。他把西瓜放到沈夫人放竹篓的桌子上。他们没有刀,沈黛抬起手掌,作砍刀状,一掌劈下。

浑圆鲜脆碧绿一分两半,露出红色的囊肉。

也就是在那一日,苏大公子在赌坊滥赌,出千,被人砍断了右掌。

按理说,竹贤乡不大,街坊连着街坊,亲戚攀着亲戚,一切都是人情,苏家又是乡中首富,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不知道——

没人会把这样的事告诉客居下房绣嫁妆的沈家母子。

他们只知道结局。

苏大公子断手的血止不住。死时,尸体是雪白色的,浮在大片大片血红的被褥上。

苏家本来要办喜事的,哪承想先办了丧事。

夜里,那扇通向熬糖小院的门不再被关闭插销,因为没人再在意这样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黛听熬糖的三个匠人私下议论。苏家可能要遣散所有和三小姐亲事有关的佣工。他们说,他们肯定是不会走的。忙活了三年多,桂花糖只剩下几千颗就压成了。现在结账,工钱少一半。苏家的倒霉事是苏家他们自己的事。和他们不相干。

对——

不相干。

沈黛也是这样想。

苏愈做什么,都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就算是出了事,也是他自己没本事,自己食恶果。

苏大公子死后,沈黛总是在小院里撞上苏愈。以前,都是只见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屋子里,人是绝对见不到的。至少,在沈黛记忆里,他一次也没见过。沈黛心里明白,以前不是不来,是躲着他来。但近来,苏愈开始一点都不避讳沈黛,露面越来越频繁。甚至,三个人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吃了一次点心。

沈夫人日渐消瘦,日日相见的人往往很难察觉身边人的变化。非要积累到一定程度,才突然被亲近之人发现。

沈黛是在某一日发现沈夫人贴着嘴角的两个梨涡消失了,本就小得如同巴掌的脸在铜镜里只占了一半,下巴尖成了一个锋利的折,水光盈盈的大眼睛深深陷进眼眶。但即使这样,沈夫人还是这巫山间最娇美的一朵海棠,只是被雨水沾湿了,多了些许脆弱和可怜。

渐渐地,沈黛发现,苏愈来的次数越多,滞留的时间越长,沈夫人蹙眉、眼神恍惚、身体颤抖的情况就越频繁。

看起来,阿娘是在困惑、犹豫、纠结、挣扎……

她是在害怕苏愈吗?

这让沈黛第二次起了杀苏愈的念头。

可沈黛又会被沈夫人望着苏愈的眼神所迷惑,雾蒙蒙、湿漉漉、红彤彤的眼眸,充满眷恋、仰慕和期盼。阿娘就从不会用这种的眼神看他。所以,他还是压抑住了这第二次。

第三次起杀心是有一次沈黛从外面回来。

“嘭”一声——

沈黛看到屋子门被猛地关上,苏愈面对紧闭的门低头站着,垂下的手紧紧握着拳头。

院子里,三个制糖的工匠相互挤眼,突然爆发出滚雷一般的笑,继续相互挤眼,还带上了沈黛。他们死命闭上嘴,含着那种穷极狎昵的笑容盯着微微皱起眉的沈黛。

苏愈转过身来,眼角像是夹着两条绯红的鱼尾,神色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的青衫罕见的凌乱,不搭理工匠,淡淡扫一眼沈黛,从沈黛身边走过,随口“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走了。

一个匠人嚷嚷道:“我们这倒是要成了窑子了。”

沈黛冷淡扫一眼匠人,拍门,喊:“阿娘,是我。”

沈黛进屋。

给他开门的沈夫人往旁边一缩,背过身子,用袖子压一下脸,转过来的时候,眼睛干巴巴的,爬满了红血丝,像是只白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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