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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他(159)

作者:垚先生 阅读记录


此时正值六月,烈阳艳艳,蝉在抽绿的桂花树上鸣叫不停,音浪一潮高过一潮。这些虫子旺盛的生命力是通过声音传递出来的。蛰伏十二载,蝉鸣一个夏。

窗户被从里边用棒子撑起来,苏大公子捅出棒子,砸在沈黛背上,“小混蛋,用杆子把蝉一个个黏下来,吵死了!”

“大哥,他不是我们家里的仆从。你不该这么和他说话。”

“你给我闭嘴!轮得到你教训我吗?你这个娼妓生的孽种。”

沈黛朝紧闭的窗户福一福身,“公子,我去黏蝉了。”

沈黛向管事要了黏蝉的杆子,卷起袖子,仰头,或蹦或踮脚,将一个个鸣噪的蝉黏下来。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公子们散了学,而地上落满了死去的蝉。沈黛跪在地上,将一个个死了的蝉捡起来,提起衣袍的摆,卷了满满一怀,小腹前起鼓起一个鼓鼓的包,有些滑稽。

沈黛抱着死蝉往屋外蹦,一头撞上一个人,把怀里的蝉都弄撒了。

沈黛跪在地上捡蝉,低头,看到一双靴子——他曾见过的。

道盟的“大善人”——

还留在这里有什么企图?

那人弯身,帮他一起捡蝉。

沈黛当作没认出他是谁。

温朔捡起最后一个蝉,翻转手指,对着阳光打量了一会儿又胖又圆的虫,“这个——”

沈黛两手拉起衣袍,跪着抬头,笑意浅浅地看着他,“你没见过蝉?蝉就是藏在地下十二年,一朝飞上树梢,鸣叫一夏的卑贱之虫。”

温朔捏着蝉,“有什么用?”

“吃呗!”沈黛抢过温朔手里的蝉,“入药!卖钱!道盟的师兄是不知人间疾苦还是没有常识?”

温朔突然用手攀住沈黛的肩膀。沈黛乜斜那只书生的手,任由温朔带着他往旁边带了那么一下,跌跌撞撞往他身上靠。沈黛手指一麻,什么东西咬了他一下。沈黛甩手,摔下一只蝎子。温朔的手滑下来,沈黛安下心来。

原来是提醒他有蝎子啊。

血珠子从指尖钻出来。沈黛学沈夫人的样子,含住手指,好奇地睨着温朔。

温朔出剑,要刺蝎子。

沈黛有样学样,扯住温朔袖子,也带了他一下。蝉再次散落在地。蝎子一溜烟逃走了。沈黛嘬着手指,笑道:“你也嘴馋吗?烤蝎子是挺好吃的。”

温朔顿了良久,“没事吧?”

沈黛拿出手指,用血抹了抹唇,“啊?这个伤啊?死不了的。我百毒不侵的。你该担心那只蝎子,我的血可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温公子——”

两人背后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苏二公子朝沈黛微微一笑,“温公子,你在这儿啊。我父亲备了雨前龙井在花厅等你。”

沈黛跪在地上,捡蝉。

两双靴子从沈黛眼前走过。一双他识得,另一双他也识得。

沈黛折跪膝盖,沉眸盯着那双后来的靴子——如此细致整齐的针线,一枝小小的牡丹安静卧在上面,全竹林乡都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如此的绣工和不厌其烦的耐心。

沈黛抱着蝉回屋子。通向屋子的唯一一条小径上,有匠人正在钉木门,锤子“噔噔噔”响着,一次次将桩子深扎入泥土。这门很是奇怪,通向外面的那面按着插销——分明是从外面才能打开的意思。这门要是关上了,他和沈夫人还有那三个工匠就不能出来了。

沈黛略过尚安了一半的门,钻入屋子。

沈夫人还是坐在老位子,对着灯绣衣裙。她眼角红红的,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湿了的海棠花。

沈黛放下蝉,拉一拉沈夫人的衣摆,“为了外头的门哭?”

沈夫人想说什么,却只哽咽了一声,浓重的鼻音下,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口。

外头,女管事在外嚷嚷:“夫人吩咐了,以后,太阳一落山,这门就上锁。你听明白了吗?”

沈黛不问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为什么。

女管事更加大声道:“你脚别那么散。只管绣你的东西。别总在老爷面前丢人现眼。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不知道廉耻,你做的那些事,按我们乡里的规矩是要沉湖的。也就夫人心善,容你在这里放肆。”

“感恩戴德些才是!”

沈黛知道,前头的话是苏夫人说得没错,后面两句就是管事的借威作福。势利眼的仆从向来这样。沈黛知道自己在苏宅的日子不长了。

沈夫人叹了口气,眼睛更红了,手垂到膝盖上,趴在桌子上,用手臂遮着脸,身子剧烈抖动,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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