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后戴洋笑着和江从鱼调侃:“我看早晚有一天,陛下得自己跟你出来到处巡幸。”
楼远钧给他们送行时那个眼神,很明显就是恨不得把他取而代之。
一路上众人都说说笑笑,到了河东境内便渐渐敛了笑意。虽说最惨的还是太溪县,但其他地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出县求助就被县官派人拦下了。
只要人还在县内,事情就大不到哪里去。
真要让太溪县那样弄得流民直接跑去京师,岂止是县衙上下担责?
没见秦首辅面对那样的局面都服毒自尽了吗?
所以这些事还是得捂着,捂好了需要打点的就只有过来赈灾的官员,熬个一年半载这事情就过去了……至于百姓方面,尽量保证不死人就是了。
江从鱼领着一群年轻人在河东走了一圈,他身后整日埋首苦读圣贤书的小年轻都沉默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带来的钱粮够用了,可钱粮哪有够用的时候?哪怕全天下的粮食都囤到国库里头,若是调配不当也是有人会饿肚子的。
许多人最需要的不是他们送这么一点只能保证一两顿温饱的粮食。
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没有人能给出切确的答案。
前路漫漫。
这一行人回去以后,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但他们的同窗与友人们都注意到他们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们内心深处却像是多了一团火焰,时时刻刻烧灼着他们的心脏,驱使着他们更认真地读书、更认真地生活、更认真地规划着自己踏入仕途以后要怎样去做。
如此一年又一年过去。
江从鱼依旧热忱如初。
一批又一批来过京师的年轻人或踏入仕途或回乡教书育人,他们心中都曾被种下了一团火,并且都在尝试着把那火种传递给更多的人。
只等燎原之日到来。
有一年春天,江从鱼出了趟远门归来,才刚下船,还未站稳,抬头便见不远处的杏花又开了。
大片大片的繁花如云似雪,一如自己当年第一次到京师时的场景。
江从鱼行至一树杏花之下抬眼看去,只见那熟悉的身影坐在窗边含笑看着他。
恍如初见。
江从鱼跑了上楼,楼远钧起身来迎他,很轻松地接住了扑进自己怀里来的江从鱼。
两段记忆霎时间交融到一起。
所有的甜蜜与欢欣全都只关于同一个人。
明明已是情浓似海,却又夹杂着初见时的怦然心动,就好像他颠来倒去地爱了怀里的人一遍又一遍。
本来楼远钧能恢复记忆是件天大的好事,可随着楼远钧这人一天天地把过去的事想起来,江从鱼就发现这人又不消停了。
主要体现在床上。
这人非说他当初太快被没了记忆的自己哄了去,不公平。
必须补回来。
江从鱼忍不住说他都三十了,要开始养生了,楼远钧就开始谴责江从鱼嫌他老,江从鱼肯定喜欢年轻的。
江从鱼总感觉自己被颠来倒去吃了一遍又一遍,欠下的债反而越来越多。
这辈子怕是还不完了。
那就一起厮守到老吧。
……
转眼又是十年过去。
这年春天郗首辅要辞官走人了,接替首辅之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学生……那位当了不知多少年天子近臣的江从鱼。
别人辞官都要反复上书几次让皇帝做足了挽留姿态才走,郗首辅辞官压根不搞什么来回拉扯,留书一封就挂冠而去。
等人发现以后他都跑没影了。
这就导致江从鱼时不时还得接待被撇下的楮霁(当年隔壁斋的楮直讲)等人,陪他们喝上两杯宽慰他们受伤的心。同时他还被盯得很紧,等闲是不许他出京师的,省得他跟郗禹一样跑路。
楼远钧这家伙还挺高兴,说现在全京师都是他的耳目,江从鱼这下真的跑不了了。
江从鱼能怎么办,只能兢兢业业地干活。
他又没想过要跑。
新晋为首辅的江从鱼有不少同僚来报喜,还有他近些年收的学生。
到了他这个位置,即便不开班授学,主动要喊他一声恩师的人也不少。
何况他本身就很喜欢提携年轻人,所有到京师的年轻人被问及最想见到什么人,那都是江从鱼无疑。
记得江从鱼刚成为天子近臣那会儿,还有不少人会说些酸言酸语,大抵是“看你能好到几时”之类的。
到后面,这些人要么陆续离开了京师,要么家中子侄天天追在江从鱼身后跑。
总而言之,自家子弟都被忽悠走了,他们哪还能盼着江从鱼不好?为了自家孩子能有个好前程,他们还得盼着江从鱼和楼远钧能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