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沧浪(143)
“你向来没管过。”
他们一边一个靠在树下晒太阳,特意等到水云庄人走出二里地,这才回到悬山大阵前头。
苍厘踩着阵沿摸索片刻,很快找到了阵眼。又见牧真还在一边不爽,便打算顺一顺他的意:“哎,你会舟形咒么。”
牧真猜出他意思,仍要嘴硬:“你问这个做什么。”
苍厘见人知道,自不再隐瞒:“我找到过阵的方法了。此阵可渡不可破,得顺水之势行走,舟形咒作媒最为合适。”
牧真结印,按苍厘所言唤出一只小金舟,控着它驶进其中一道阵纹中,两人跟在那舟后头,一路穿过巨大瀑流丛林,衣衫未曾沾湿分毫。
这般过了悬山阵,他们又费了些力气攀到山脊处。
不知为何,越是靠近那封印,牧真还真就越不舒服。
虽然他拧着头没一句抱怨,但苍厘还是轻易看了出来。这人步子是越放越慢,呼吸却明显加快,咬牙勉强追着自己走,额角都渗了不少汗。
怪了,苍厘想,难道是因为犼的气息?
“快到了,歇会儿吧。”苍厘望着近在咫尺的墨箓停了脚。见牧真唇都白了,递过一只水囊,“水云庄特供的晓春茶,看你爱喝特意问管家要的。”
牧真没接:“不是不管我么。”
“我倒是想管,管得了么。”苍厘作势收手,“不喝算了,我倒了灌山泉水。”
“我没说不喝!”牧真连人带囊一把攥住,“你何时问管家要的,我怎么没看见?”
“你没看见的事多了。”苍厘抽回手臂,拔开塞子重新递过去,“要了两包,够你喝的。若不是管家说这茶要庄子的水泡才是味儿,我就要茶叶了。还好带。”
牧真干干“哦”了一声,喝了几口,又道:“那还真是可惜。”
苍厘将他看了半晌,倏然叹道:“烟烟。”
“干嘛。”牧真下意识应了,听得苍厘轻嗤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你笑什么?”
“没,要不你等在这里,我自己去好了。”苍厘顾左右而言他,“你先前行咒耗了太多灵力,现在是需要好好休息。”
“你去吧,有情况随时传声。”牧真这回却是意外听话,“此处距离正好,适合打掩护。”
苍厘绕道来到封印底下,看着那墨箓如练沉浮,仔细辨认其上字符,尝试解读。逐一默念出那些古老的文字后,他脑中一凉,忽似被一道戾风撕开顶心,只听一个声音由四周而起,轰然作响:“尔是何人?”
苍厘扭头去看不远处的牧真,见他神色如常,明白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于是脑内默默作答:“晚辈前来寻邙山刑场,望前辈指引前路。”
言罢起剑划开右掌,将血滴在墨箓附着的山岩上。
墨箓之上,一道血色弧光转瞬即逝:“尔是旋氏后人?”
“正是。”答问之际,苍厘已然确定,这声音正属于那上古妖神犼。
“如此,吾所应皆成。千年已至,誓言将尽。开山之后,吾将沉睡,尔等不得擅自打扰。”
“辛苦前辈。”苍厘不敢耽搁,照直发问,“晚辈还有一事相询。”
“但说无妨。”
“五年前,前辈可曾出山至玄南?”
“……尔询者,吾知之。”犼威声凛然,“其祖辈皆为吾守山,与尔旋氏关系密切。彼欲邀吾出山,但闻天下大旱就此作罢。吾予其警示,也赠其三幻影为护符。”
“为何邀前辈出山?”
“为吾末代守山复仇。”
“何故复仇?”
“守山遭人戕害,死不瞑目。”
“他与那守山之间有何关系。”
“是父子也。”
此句言罢,不待苍厘再问,墨箓溘然黯淡,声音转瞬消散。
眼前葱郁的森木开阖腾挪,凭空生出一条虬根莽林道,正是苍厘记忆中所绘的模样,千百年未曾改变。
林深处,疾风无声呼啸,似是欢迎,又似怀念。
苍厘不再犹豫,冲着牧真招招手,两人并肩往旧地走去。
邙山腹地中,尘封着乌部刑场的遗址。
当年的旋冰,便是在这刑场之上向着犼献祭了自己。却不想正是此大义舍身之举,才引得犼长达千年的荫蔽,为遗族复兴点燃了星星之火。
龙神的尾骨,就镇在刑场北祭坛之下的极寿渊。苍厘从小背诵,牢牢记在心间。
那条无疆长渊也被称为世界的尽头。据说藏有生命的火种就是自渊中孕育而生。
苍厘登上北祭坛顶,向渊下眺望。腰畔白隼令微微发烫,阴潮暗涌中他能清晰地辨出龙骨方位。他攥紧白隼令,顺势攥破掌心伤口,左手蘸血结印,指尖鲜血狠狠擦过腕上烛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