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94)
男人身上淡淡的苦药味透了过来,纪渊将头埋进他脖颈,深深地吸气,这样清凉的药味是谢霖身上独有的,只闻着便心安。
距离过近,看不清人的面貌,只听得低沉的声音嗡嗡呢喃在耳边:“我在狱里总想,总担心你,怕你又为我做蠢事,你知不知道出来之后我听人说你在雨里跪了一上午,我怕,怕死了,我……”
他话没说完,怀中的人却像是实在受不了一样,又将他推开了。纪渊一时有些懵,谢霖从来不会这样对他,对于自己的靠近,谢霖永远是诚惶诚恐地接受,再在背后不停回味琢磨,这不是他臆想,而是从前无数次,他都无意间瞧见过,当时觉得这是谢霖多戏,后来信了那是真心,现在又是怎样,怎的全不一样了?
谢霖被困在隔栏和纪渊之间,钻也钻不出去,只能用手抵着对方胸口,尽可能让他离得远些。
“殿下,臣近日感染风寒,小心病气过给殿下。”
得了理由,纪渊心里忽地松了一下,念及谢霖为何会生病,又沉了下去,忧心地碰他额头,仍被躲开了,他想多问两句,却被谢霖打断。
“臣腿疼,可否先坐下?”
谢霖看他又要动手动脚,不愿再被困在墙角,随口扯了一个理由,不过他久站也却是腿疼,更不要说刚刚从翰林院过来,还走了许久的路。
他一开口,纪渊倒是十分听话,立马扶着谢霖坐软榻上去,只是他惯不会照顾人,扶起来还不如谢霖自己走路方便,终于是坐下了,谢霖将手抽回来,刚要开口,却又被纪渊揽住了腰。
两人一起坐在软榻上,纪渊靠的极近,几乎整个身子就塌在谢霖身上,坐下反而更方便了他粘着,谢霖要说正事,他也就那样歪着头哼两声。
谢霖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
这样的纪渊他不是没见过,曾今两人还要好的时候,纪渊最爱的便是挂在人身上,少年生的高,骨架又大又沉,压上来让人喘不上气,纪含会教训他,叫他不要欺负谢霖,可少年总会大咧咧说一句:
“这哪里是欺负,这是爱!”
谢霖表面上纵容,心底悄悄狂跳,有好几次几乎脸贴脸的时候,谢霖都担心自己冒出头的心跳打扰到对方。
只是后来世事无常,纪渊一夜之间长大了,这幅模样也再没见过,更加世事无常的是,如今他又恢复这模样,自己却早已心如死灰,只觉得这样的距离和行为不甚恰当,甚至隐隐泛着烦躁,想躲远一些。
纪渊没有察觉谢霖的心思,嘴里仍念叨着自己的忧心:“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了,你为我求情,怎么就不顾自己身子?去找太医瞧过没有?伤得厉害吗?让我看看。”说着,就要跪下去撩谢霖的裤脚,谢霖一把抓住了他,细瘦的手腕使了力气,青筋都爆出来。
也是这样大的力气,才组织了纪渊自顾自的行为。
谢霖微微欠身,将折起一片的裤脚拂了下去,捏着纪渊的手仍未松开,一直喋喋不休的男人也停止了倾诉,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纪渊已经很久没有对上谢霖的眼睛了,他们很久没有好好见面,好好说话,几乎每次都是单方面的侵轧,那双眼睛也时常是恭顺地垂下去,偶尔会饱受屈辱满含热泪地抬起,无奈地诉说些难明的质问,浅褐的眸子水盈盈,透明又无力的模样,眼睛的主人也时常率先告饶,单薄的眼皮沉重地砸下来,跟着掉下两颗泪珠,之后继续垂着眼沉默。
他很久没认真看这双眼睛,此时再看,纵然谢霖不说话,他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自己简直是无耻。
那双眼睛多的是冷漠,其间夹杂少许疑惑,疑惑眼前这无耻之徒怎么就能把往事轻轻巧巧一笔勾销,在这里恬不知耻地抱着倾诉?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事情又怎是他一个人说一句“我晓得你的好”就能翻过篇去?翻脸翻的如此自然,居然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纪渊也撑不下去,肩膀塌了下来——他知道会这样,适才那亲密的举动也是强撑着营造温馨的气氛,明天就要离开了,一去不知多久,两人来不及慢慢道来,更没时间再冲突浪费,只能借着记忆里的经验,做梦一样装着一切都没发生过。
从前或许可以,如今的谢霖已不再是那个会对他百依百顺,一直等着他的谢霖了。
“我错了。”纪渊还是跪了下来,不顾谢霖的阻拦,就跪在他膝前,他知道谢霖不会让他看伤口,只能轻轻地将头靠上去,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从前错了许多,只是现下没时间弥补,往后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