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41)
谢霖对自己实在心狠手辣,竟拿了刚刚游筠掷过去的碎瓷片剌在伤口,瓷片边缘宽钝,还在掉渣,谢霖也知道难以划破表皮,于是一直在重复割开那已经凝固的刀伤,血流不止,被染红的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倒真晕过去了。
这样的药能将自己折腾得满身是血,游筠还是第一次见,他不敢再放任谢霖这样晕着,弯腰将人抱在怀里,又裹了一层厚厚的袄子,踢门出去找医生了。
破门的声音有些大,怀里的人颤了一下,药效未退,谢霖无意识地在游筠怀里挣扎,口中还喃喃。
“不爱……”
谢霖声音很小,几乎只是气声,游筠急着赶路,没大听清,弯腰凑过去再问:“你说什么?”
“我……不爱。”谢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梦里也警告自己。谢霖在做梦。
他并没有睡着,所以与其说是梦境,不如是大脑错乱。
他回到了刚嫁给纪渊的时候。
选择清明嫁给纪渊,与其说是为了防止旁人觊觎王妃之位,不如承认这几乎全是发自他的私心。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许多,他却头脑一热地选择了这个最繁琐最愚蠢后果最糟糕的一种。
谢霖没有通信给纪含,友人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心思,但不会赞同他的做法。
无他,只是谢霖这样做,日子不会好过。
毕竟纪渊已经不是往日的纯情小孩,他也不是以前最好的哥哥。
但谢霖轴,他的轴不是明面死磕的莽劲,而是抛弃一切都要达到目的的狠,包括抛弃自己。
不过谢霖一开始并没有想抛弃自己。
作为一个年长者,在成亲那日他难得有了些小儿情态,纵然他知道这段婚姻的真相,但依然难以自抑地骗过了自己,有些羞涩,有些萌动。
那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纪渊的。
强扭的瓜不甜,谢霖生来聪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没想到这样苦,而且一苦就是数年。
新婚的萌动让他兴奋,谢霖不会做饭,但听旁人夫君都喜欢爱人亲自下厨,这是表露心意,于是他在厨房呆了一天,做什么事都很快上手的谢霖在厨艺之上却拙态尽显,他差点切掉自己的小拇指,最后盛上一碗热羹汤。
味道不好,幸亏纪渊没有回家。
后来味道好了,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纪渊依然没有回家。
做饭是表露爱意的一种方式,谢霖认定,所以即使纪渊不回家,他也依然坚持。
那时他明确表示,自己是喜欢纪渊的。
纪渊毕竟是个王爷,能吃的东西太多了。
香的甜的酸的辣的,他从不缺,更不缺一碗破汤。
谢霖嫉妒别的菜肴,希望纪渊只吃自己这碗汤。
是他僭越了,忘记汤只能是桌上餐前的一道小菜,体面人的桌上不能只有一碗汤。
前菜的妒忌影响了主人的食欲,纪渊教会了他许多。
首先便是餐桌的规矩。
主人可以又喝汤又吃别的菜肴,也可以冷落汤直到油星凝固,汤可以只被主人喝,也可以被主人赏给别的客人喝。
这些纪渊都做过。
那位客人是个体面人,没有对谢霖怎样。
但他明白了,若是前菜只让主人吃,并且要求主人只吃前菜,就是坏了规矩。
前菜爱主人,也不体面。
那时他学会收敛,隐藏自己的爱意。
但他的味道实在不好,他是一颗老了的黄瓜,或者一份回锅的汤。
主人忽略他,也是应当。
但主人记性很好,所以会时不时地考验他的餐桌礼仪。
其中便有这样的问答。
“你爱我吗?”
他知道正确答案,一开始还倔强地不愿说出口。
能治他谢霖犟脾气的只有纪渊,几次重复教学就让他说出口了。
“不爱。”
希望这个回答能让您满意。
“不爱……”
游筠皱眉听着怀中人呢喃,这平王府究竟是什么妖怪地方,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儿调教成这副模样。
夜色深重,游筠将谢霖带回自己真正的房间,取了解药温水喂下,又挑灯清理了伤口。
碎瓷片扎得很深,难以辨认,游筠只能将镊子刺下去夹,饶是他技术精妙,谢霖也痛醒过来。
意识回神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谢霖挣扎的就要起身,被游筠没好气地一把压回去。
“别乱动,给你戳个眼出来。”
谢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身上已经不再燥热,衣着整齐,只是游筠在帮自己医伤,力竭一样地躺回去。
闹了一宿,他也顾不上再警惕游筠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