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200)
老妇人撑着坐起,仿佛连病都好了,涨红着脸对谢霖说道:“谢先生,你家可遭贼了!”
原来,在他走后的当天夜里,便有一伙黑衣蒙面人闯入家中,听说翻天覆地折腾个遍,阮姨躲在自己院墙边瞧着,结果被人发现,对方刀架在她脖子上逼问谢霖在哪,老人自然哆哆嗦嗦说不出来,后来对方警告她不许将此事说出去,那一夜她受了惊吓,连夜盗汗才生了病。
“那屋里院里,全被翻了个遍,你那些花啊草啊的,都被踩了,”阮姨讲着,脸上露出痛心的表情,她知道谢霖多么宝贝那些菘菜,“可非但如此,后来又过了两天,又来了一波人。”
说到此,老人脸上愈发疑惑。
“这波人好像不是偷东西的,老大是个瘸子,走路不太利索,他们帮着把院子都收拾了,那瘸子还自己把你那些菘菜种好。
“一看就和你一样是个新手,一块菜地种了两三天才种好。”
第123章
瘸子,种地,比离开时小菘菜苗,与习惯中位置不同的小物件……
从阮姨家出来的谢霖大脑昏沉,那黑衣人大概与水路刺杀是同一批,而瘸子除了纪渊还能有谁,自己错乱的记忆并非因为所谓思念,而是在未知之中经历破坏与重整谢霖回到家,望着眼前整洁而欣欣向荣的小院,终于察觉这院子到处都是精心营造出的模仿和相似,从各种物品的摆放,到不知为何焕然一新的用具,以及虽小却长势茂密的菜苗。
男人拖着伤腿种地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是因为自己怨他带来的那些灾祸,他才想暗地里将一切恢复原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吗?
他心中苦涩,在菜地边呆坐,黄昏时阿福回家,见到谢霖正对着菜苗作思索状,凑上前去。
“你觉得这菜小了吗?”
谢霖忽然问他,小孩这两天正被某人缠得烦,压根没注意到这些小事,于是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院子里有什么变化吗?”阿福又摇头。
谢霖垂眸苦笑,纪渊将一切伪装的太好了,若非有邻居相告,他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曾经那个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的小孩,今朝一切终了,却躬身亲自护起了他的菜苗。
谢霖慨叹造化弄人,可被戏弄的不止是纪渊,还有自己。
他不再去街头旁听,每每路过,他都愈怕自己生出些不该有的愚蠢念头,明明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好不容易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自救的念头使他回避一切与纪渊有关的消息。
可皇帝返京,游筠要伴驾同行,男人与主仆俩告别,谢霖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紧接着,大街小巷都开始讨论这件事,临近年关,皇帝终于启程,御驾浩浩荡荡行至官道,沪州在其必经之路。
谢霖从听到返京消息那一刻起,便不由自主地计算他们什么时候会路过沪州,可他又厌弃自己心中那些难明的向往。
他终日矛盾,脊背上像长了一根机敏的羽,每有风吹草动,都会怀疑是否是纪渊前来——但是没有。
他又失眠,听屋外风声,想着或有脚踏树枝,或有鸣马止蹄,那都是纪渊到来的声音,他会愿意出门相见,就算是最后告别——他始终对不辞而别耿耿于怀。
很多次,谢霖慌里慌张地冲出门去,只穿一件单衣,冬日冷风灌入怀中,很快地带走身体温度,留下抱冰一样的寒冷,可再没有人从暗处出现,要他快回屋去,小心着凉,感染风寒。
他心中不忿,不信纪渊不会来见他最后一面,不信他不会关心自己穿着单衣在夜里乱跑,不信自己明明听到马蹄啪嗒,可跑出门去却只看到自己的那匹棕马安安静静呆在马厩,见着主人狼狈,点头打了个喷嚏。
御驾明日启程离开沪州,最后一夜,谢霖干脆和衣在窗边长坐,忽而听得有人声走动,那脚步声清清楚楚,他提着灯追出去,可照明的方寸之间寂寥无人,方寸之外只有漫漫黑夜。
谢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夜盲。
他冲出去院子,企图用一盏烛灯照亮更多的地方,可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却始终见不到人。
即使自己看不到人,可夜间烛火明亮,他看不到,纪渊总能认出他来。
既然认出来了,那为何不出现呢?
他跟着耳边的脚步声走了很久,始终无人应答,直到某个街角,他仿佛看到有人影闪过,分明是躲避的姿态。
谢霖停下来,不再向前。
“纪渊。”谢霖对着那街角说道,他想人应该就在转过去的墙边,一定能听到他说的话。
可声音抛掷在黑暗里,了无回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