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197)
“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纪渊被强制卧床休养,无法亲自日日缠着谢霖,便换了个主意,卖惨央告男人主动来陪着他,于是谢霖每天从睁眼开始,便见小太监跑来和他说:
“皇上又低烧了,梦里唤着您的名字,还请您去瞧一瞧吧。”
一开始谢霖还心急,也没细辨真假,跑过去一看,人清醒着,备了一桌子菜,等着他一起吃早餐。
一回生二回熟,每天都有不一样的借口,纪渊变着花样差人来,谢霖十次里面有八次都会信。
或许也不是会信,有时明知是假的,可纪渊想见他总是真的。
谢霖看着院子里逐渐干瘪下去的梅花,心中五味陈杂。
腊月刚冒头,便是一场冬雨。
谢霖夜里听得雨声啪嗒,心中一颤,白日醒来,院中梅花果然被打得七零八落,明明都已经晒好了,可纪渊没有主动收,他也没有管,没想到天降夜雨,却是功亏一篑。
男人立在石桌边,挑挑拣拣,却是一朵完整的花都没有了。
他发着呆,门口有人前来,又是纪渊身边那小内侍,谢霖只瞥一眼,便知道纪渊又叫他过去,可他正因这梅花心烦,不愿搭理,于是不及太监开口,便挥了挥手。
“不去了,今日我要休息。”
换做往常,小太监定会喜眉笑眼地多劝两嘴,就连理由也会换着编,可今日不同,得了谢霖的拒绝,他也没有多说,只是说道:“谢大人,皇上请您收拾好行囊,今日送您离开。”
话音落了,谢霖拈花的手一顿,诧异地抬头。
太监面色不改,见谢霖疑惑,又重复了一遍,还是谢霖身后的阿福先反应过来,欢呼一声,笑着回屋里取行囊,前些日子本来都打包好了,只是离开的话题一直被回避不谈,东西又散出来了,真没想到,分别来的如此突然……
一直到该上车的时候,谢霖还没反应过来,被那拉车的棕马一个喷嚏打醒,这才幡然醒悟。走了?
这就要走了,自己回到沪州去,与纪渊再无纠葛?
他想起昨日自己去见纪渊时,男人比往常更粘人多话,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从穿衣吃饭讲到日常作息,像个老妈子一样格外烦人,可当时自己大约在走神,除了觉得人烦,内容没有留下一点印象。后来还因着他话多烦人,要提前离开。
当时纪渊说了什么呢?
“我要回去了。”
“再陪我一会嘛。”
“不,我要走了。”
“真的要走吗?”
“是的。”
“真的不能再陪我了吗?”
男人靠在床上,伤痛使他瘦削又苍白,床帏隐去了午后阳光,更挡住了他的脸。
谢霖立在门口,他听到自己说不能,然后男人好像叹了口气。
“好吧,你走吧。”
之后自己就走了,头也没回。
谢霖猜自己在离开时肯定想:反正明天还要来看他,今日早些走也无妨。
倘若他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倘若他知道纪渊明日就会将自己送走,他或许会陪他到黄昏,一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在天还未全黑的时候再离开——天黑难辨路,纪渊不会让他太晚回的。
“我……”谢霖对上正在将脚踏搬出来的小太监,说道,“我要去同皇上告别。”
小太监说道:“陛下此刻正在与朝臣见面,恐怕不能见您。”
谢霖有些失落,小太监又说道:“不过皇上说了,他不知道您会不会在临行前想起他,奴才会如实转告,皇上会很高兴的。”
日头刚上到树梢,行李很快就装好了,三两枝雀鸟从这一枝扑棱到那一枝,有些单另,有些凑堆。
“谢大人,上车吧。”小太监掀起门帘,躬身静候。
车行大路,不过刚刚入夜,便到了沪州,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家,马夫将棕马拴在门口的树上,车靠墙停好,冲阿福交代两句,便自行离开了。
沪州更潮一些,呼吸着熟悉的水汽,眼前是熟悉的院落,纵然是一路恍惚的谢霖,在脚踩大地的时候也稍微回过神来。
木门推开,屋内却亮着灯,谢霖有些疑惑,还不等上前查看,便有一人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身黑缎长袍,腰带松垮,露出大片雪白胸膛,长发披散,形容松弛,游筠抬手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哈欠。
“你们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阿福率先反应过来,冲了上去,想要将人赶走,却在面前生生停了下来,两只眼睛东瞟西瞟,不知往哪放。
“我替那个残废送点东西过来,东西在谢霖那屋,”游筠随手一指,又打了个哈欠,“不行我太困了,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