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583)
什么爱人。
斐守岁难得露出那般神色,算是可怜吗?不见得。
是落寞,还有荒原的失魂落魄。
至少在陆观道眼里,守岁喊“不要”与“快停下”的时候,比此刻更惹人怜惜。
陆观道吞下难以消化的不舍,续道:“径缘体内怨气难解,要是娘娘愿意教他解决之法,我、我……”
“你想做什么?”西王母给自己倒了杯酒,“嗳,你又能做什么?”
陛下瞪了眼王母手中美酒。
西王母又道:“在这儿决断未免伤了人心,陛下。”
陛下连连摆手:“这种烂谷子黑锅就别甩给我了!”
“什么黑锅?”王母一饮杯中酒,笑着,“我是让你许下一个诺言。”
“诺言?”
看那就差喊出:别让我们分开的两人。
陛下眉头拧在一起:“你该让月老来的。”
“不,你的才更好些。”
言毕,西王母伸出玉手,在空中写下一行古书。
用的是案桌上,独属于陛下的黑墨。
古书所记何言?
斐守岁与陆观道看不明白。
但那陛下哼了声:“都说你冷酷无情,铁面无私,我倒觉得并非如此。”
斐守岁:“?”
西王母勾唇:“特事特办,也不算坏了规矩。”
三言两语下,书成而指落。
一行轻盈的字从天庭的棉云里汇聚,上头洋洋洒洒,写下唯一一句斐陆两人能看懂的。
是:“作为惩罚,槐妖需在吾昆仑山内修行。照顾吾山之中,所有妖仙的法器丹药。如若出错,槐妖需受抽筋扒皮之苦,在吾丹房炉内成一节炼丹的枯枝……而补天石……”
陆观道暗了瞳色。
“补天石,若能将昆仑脚下数千里的死人窟变成花海,吾就给还那槐树自由。补天石,你拿着花儿好好播种荒原……”
“?!”
陆观道抬起眼眸。
“等来年花开遍野,死人窟再无枯草与悲石,你们……”
那灵动的字,不停地抖动,陆观道却仿佛能看到一朵朵五彩的花,挤在字里行间。
冲着他说:“你们便可团圆。”
团圆……
团圆?
是团圆!
陆观道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正要对着怀里的人儿说话,但刚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就看到斐守岁撇过去,一滴眼泪湿润脸颊。
眼泪落得突然,陆观道看着泪珠轻滑,他生出个念头。
他好想吻住斐守岁的唇瓣。
吻吗?
石头不记得了,他的心里只有天界与人间相隔不尽的棉云,他好似吻住了斐守岁的唇,后来又被斐守岁推开。
为何他会坠落人间?
他也忘了,他窄小的心,无法存住斐守岁以外的所有。
他看到守岁脸上飞过羞红,等他再一次醒来,他早早地站在山花烂漫的昆仑脚下,笑看一袭白衣,仙气飘飘的槐树。
记忆早就模糊不清,石头与树都记不得那日天庭之后,发生了什么。
是陛下开口,宣读了古书?还是王母念罢,撇去了过往黑漆漆的路?
可。
如此这般,算惩罚吗?
宝殿里,斐守岁微微张嘴,疑问还未说出口,那陆观道就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不算太娴熟的技巧,因为相处才了了几日,可侵占他的舌尖时,斐守岁又觉得陆观道变了。
恍惚中睁开眼睛,斐守岁面前早已不是什么凌霄宝殿,而是扑面的花。
花海之中,站着他与陆观道。
如今,陆观道又长高了些,几百年前还算白净的皮肤,也染上了厚土的颜色。健康的,在笑的,又流下相逢泪水的石头,竟要比初升的太阳,耀眼。
反倒是斐守岁自己,为修行术法整日困在房内,一点灼热就能将他透红。
久别重逢。
同辉宝鉴之后。
夏日的风,吹皱了汗珠。
花海里各色的花,成了一幅没有边际的彩画。
彩画却融合了那日的分离,将沉重薄凉的雾气驱散。
那是昆仑脚下漫天的火海,鬼魂不停地叫嚣,满目疮痍的过去,曾深深烙印在斐守岁心中。
而陆观道,就杵在清朗与浑浊的界限里,目送斐守岁登上昆仑玉阶。
斐守岁一步三回首。
死人窟下起大雨。
荒原的冷气倾入死人窟的土地,却在热与冷的汇聚下,电闪雷鸣。
陆观道没有蓑衣,没有纸伞,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蛮狠的雨帘中,永远凝视斐守岁的远去。
斐守岁是被解十青带走的,只因他走得太慢。
那日又说了什么?
拥抱了吗?
额头相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