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541)
于是。
暗红牵扯两人,斐守岁的过去在烛九阴眼前上场。
一个两个,好像戏台上的偶人,又哭又笑。
生了,复又死了。
只有斐守岁自始至终站在戏台中央,那个代表了他的偶人,平静的脸,淡然的眉,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风卷啊卷,落叶吹啊吹。
嘈杂混沌里,角风阵阵。
有老妇人的呢喃穿透人群,落在烛九阴耳中。
那老妇人在远远地唤,唤的是:“小娃娃,小娃娃。”
烛九阴挑眉。
老妇人佝偻着背,脚步急踏,走到戏台一边,唱道:“小娃娃你别伤心,老婆子岁数尽了,也就走了。都怪老婆子贪心,明知你是天上来的仙儿,却还把你困在身边……”
斐守岁闭上眼。
烛九阴.道:“这是在人间收留你的老妇。”
“大人别说了……”
烛九阴叉腰。
可老妇人没有离开,那个盘着白发,身穿花袄的老人,揽起一双岁月的眼。
悲唱一段:“三月飘雪生我儿,我儿弃时荷花开。花开池边落寞柳,柳默人哀孤身叹。叹绳不够锁残身,身残病妇却见儿。儿生一张娃娃脸,儿救惨妇在崖边。我儿,我儿,生你时大雪皑皑。我儿,我儿,弃你时鸟鸣虫蝉。”
斐守岁想要捂上耳朵,可惜霸道的暗红没有给他抬手的机会。
老妇人换了一种腔调,婉转的语气变成了开闸的泥水。
水冲了开来,奔腾如同骏马:“可怜蝉死妇也去,可叹我儿不再来!十八里山路,三十沓火纸,烧漫了荒山,留不下我儿!”
斐守岁咬唇。
“我儿,我儿,娘亲弃你在孤宅!我儿,我儿,莫嫌娘亲……”
娘亲?
声音落得突然。
斐守岁倏地睁开双眼,他看到戏台上的妇人,头颅坠下,坠在了冰冷的木板之上。
她再也唱不出了,就算代表斐守岁的偶人跑去接住她的头颅,她也早早死了。
斐守岁酸涩了鼻尖,他无法忍受泪水,便一咬牙,转过头去。
“不看了?”烛九阴。
“嗯,”斐守岁深吸,语气颤抖,“不……不看了。”
便见。
老妇人抱着自己的脑袋,退场。
而一个穿书生衣裳,背着箱笼的偶人从戏台一边走起,走在梧桐树下。
斐守岁:“……”
书生之后,还有一顶鬼鬼祟祟的红轿。
那是开头,也是遇见亓官还有……陆观道之地。
红色的轿子晃啊晃,小小的人儿跟啊跟。
许久没有敞开心扉的书生,回转身子,笑看那衣衫褴褛的乞丐。
“你跟着我做甚?”
“嗳?”小陆观道眨眨眼,“不、不能跟吗?”
“你该去跟那些富贵人家,而不是我。”
“可我、我不想要那些有钱的,我!我只愿跟着你……”
书生皱眉:“怎么不听劝。”
小孩撒娇:“呜呜!我不碍事,一点都、都不碍事!”
一旁。
斐守岁:“不必看了,大人。”
烛九阴却不愿:“这段故事我不曾知道。”
“……”
戏台凌乱了时间。
斐守岁见到短短的过去,是一个个五彩的魂。
穿着寿衣的小乞丐赖着不走,红枫林里谢义山带路入宅,还有紫衣的江千念碎了一地琉璃花,绯红的官服挂在薛宅门前,困住一府怨念。
黑色的乌鸦飞在半空,牵动钗花在徐徐前行。
白色的狐狸跟着海棠,却让前头的海棠花慢慢枯萎。
一滴绯红溅开白色荼蘼,一只白蛾碾碎了花瓣与落叶。
而斐守岁呢。
那个守岁的小偶人从戏台的中央,走到了唱戏人的身边,他一点点,晕开在色彩斑斓的染缸里。
一去不返。
斐守岁:“看这些……”作甚。
烛九阴:“有趣啊,多有趣的一段日子,比你之前的苦闷生活要好太多。”
“是吗。”
“是啊,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斐守岁不愿细想。
烛九阴一愣,他笑着伸手,指向戏台里的守岁偶人:“你在遇见石头的时候,分明笑了。”
“……”
“还有那半龙半人的道士,雪狼一族……”
“不用说了,”斐守岁打断烛九阴的话,他低低一句,“我知道。”
“哦哟,你知道呀。”
“嗯……”
“那你这是在回避什么?”
“回避?”
烛九阴的一句话挑断斐守岁的思绪,水波开始混乱守岁的心识,往事如急行的雨燕,飞过槐树下落寞的偶人。
到底何曾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