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469)
星星降下来,围绕在佛手边,围绕在斐守岁身侧。
斐守岁没了束缚,将那星星看得透彻。
一颗颗碎星,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染了灰土。
碎星也看着斐守岁,开了口:“槐树妖,你说那些苦命人,我该救吗?”
“……”
没有等到斐守岁的回答。
神又问:“我若不救,他们岂不是太可怜了?”
斐守岁眨眨眼,目见碎星凝成一个不到他腰间的娃娃。
那娃娃絮絮叨叨,不停地重复方才问题。
“槐树妖,我做错了,对吗?”
“槐树妖,黄熊氏他说我蠢笨,我以前觉得是气话,现在想来倒真挚。”
“槐树妖,你还记得她们吗?梧桐镇的池家姑娘,天庭的北棠仙娥,梅花镇死在戏台上一直唱戏的姑娘,你说她们……还有被唐家收养的男娃,与坐骑大打出手的白狐狸,亲手杀了唱戏姑娘的柳家幺儿……一口黑牙的老人,千年前嫁去唐家的女儿家,被拐到深宅替仇人卖命的月星,抱着骨灰在山里种地的阿珍……还有,还有我那可怜的白荼蘼与红茶花……”
“他们,她们……怎么办呢……”
“死在井里的,死于剪径的,满门皆被白狐狸杀害的江家,孤身院落抱着爹娘的江幸,在大雨里丢了家的小伯茶,那头颅被困十余年的道门翘楚……他们又怎么办……”
“槐树妖,你……你怎不开口了?”
神的言语斐守岁都听进去了,并非他不愿回答。
是面前的一幕,过于诡谲。
守岁看到碎星涌向神,不论黑白,不论明暗,一颗一颗填充神的躯干。
神却还能视若无睹地问。
一身银亮的神,渐渐有了杂质。
斐守岁不知说什么,也因宝鉴无法恭维,脱口一句:“不是有后辈了吗?”
“后辈?”
“是。”斐守岁微微点头。
“你说的后辈,又是谁?”
斐守岁想了想,回:“您的荼蘼与大红山茶,您怜悯的小伯茶与江家姑娘,还有……”
“还有?”
“是还有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的‘后辈’。”
“可……”亮晶晶的娃娃皱了眉,“我救不起他们。”
“您所言的‘他们’又是何人?”斐守岁。
神转过身,指向夜空的一颗坠落的星,回答:“是他们,那些暗淡的星子。换做是你,你会救他们吗?救那个唐永,还是……”
星子落于海天一线。
“还是阮家姑娘,或者薛家孩子?北家的……”神断了话,叹出一气,“上一回我问他时,他也答不上来。”
他?
斐守岁心中有个“他”的人选。
陆观道。
只能是他。
神又说:“他顶撞我,还说我太闲啦,该织一条围巾,然后去送给黄熊氏。”
“……”
“可我想,要是只给黄熊氏一人,未免过于偏心。于是我织了很多很多,各位仙家也都送了,妖界的,魔界的,佛界的,我也都送了些。但……”
“但有人不开心了?”
“是这样,”
听到斐守岁的回答,神开心得像个稚童,“黄熊氏也是这般说,说我做得不对,他还将围巾还给了我,让我做些别的事情。”
“于是您……?”
“我就到了凡间,”此话,星子蓦地暗沉,“我去看了小黑石头说的人间,看到了救也救不完的万家百姓。”
斐守岁吸了一口气。
神仰起头看他,宛如看一只小鸟。
“所以我,做错了吗?”
又回到这个问题,千古不变地自言自语。斐守岁曾经听燕斋花这般问荼蘼,也听到月上君问过孟章。
问她与他是否要救。
那会儿荼蘼和孟章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零散,神的身姿在灰暗。
斐守岁低垂了眼帘,将心中话道出:“不愧于心就好。”
不愧于心?
“为何?”
斐守岁也不知此话从何处而来。
神问他:“你是说顺着本心?”
斐守岁顿了下,颔首。
“本心……”神沉思起来,在斐守岁面前来回踱步,“我的本心,我的本心,好久好久了……”
斐守岁弯下腰:“您想想吧,千万年前您下凡的缘由。”
“千万年前……”
神倏地回首,就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碎星再次分离。神炸成了呼散不开的银屑。
斐守岁微微睁眼,他看到银屑在他面前聚拢成一幅沙画。
一幅神明穿衣编发,赤脚踏入大地的画。
“……您?”去哪里了?
神没有声音。
斐守岁有些慌张:“您还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