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307)
会的。
斐守岁从不寄希望于他人。
拍去身上的水珠子,又拧了把长发,斐守岁手指勾了勾,槐树枝松了腰肢。
湿透的衣裳暂且无法打理,守岁掐诀感知体内仙力。果不其然,如他所料,仙力无法被他吞噬。这神的手笔也不过在他身上放了一样东西,所谓的赠予,仅是怜悯,从不带世人逃出苦海。
垂眸。
是悲惨让神更加慈悲了,他是知晓的。
也就不愿再想神。
斐守岁慢条斯理地走着,他走向心识海中央的槐树。
槐树还是老样子,一尘不变,站在蔚蓝之中。千年前,斐守岁初次来此,它就是一棵高大的树。
树冠遮蔽日月,唯独守岁渺小得好似一粒灰土。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可那时的斐守岁并不这么想,他只知道有的树能长这么高,而他只有小小一株。高处远望总能比他看到的更多。自是从那会儿起,斐守岁便立了决心,并非什么几百年长几尺的心,只是他想就算矮如青苔,也该不卑不亢。
他从未有真正低下头过。
他的心,一直站在那里,笑看神佛。
想着想着。
斐守岁赤脚踏入土地,脚腕的玉环轻响。他的脚掌碾碎了湿土,留下一串痕迹。阴冷的水抽离开,一切回到暖阳之中。
呼出气来。
斐守岁倦了意识,他侧过脸打了个哈切。
好困。
见守岁颓丧着面容,将手掌贴上树干,他试探心识里是否还有异客,就怕神在远处遥望,再给他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罪名就算没有担下,那也是他的了,无法逃离。
妖力顺树枝攀爬,借着高树,守岁的视线开始宽阔。他看到蓝色深海,有白白的假金乌挂于天际,祥和与安宁,偶尔飞过几只不起眼的白鸟,在心识的一生似乎也就这般过去了。
指尖划下,指腹摩挲树皮。
斐守岁的神思飘在树的顶端。
他眺望看似广阔,但狭小的心识,直到确认无疑这才放下了心防。毕竟这心识相比于修炼之人的最后防线,要是被他人知晓,便是连底牌都没有了。
定要好好护着,谁都不许进来。
斐守岁背过手,这才软了双腿,卸下力气,但外头他仍需出去,去寻谢家伯茶,还有……
掐诀念咒,斐守岁唤:“麓姑娘。”
术法衔接。
亓官麓在幻境内回答:“公子?!”
听到亓官压抑不住的语调,斐守岁宽慰道:“我已无妨,你回画笔中去吧。”
“可是公子!”
“什么?”斐守岁懒怠了心,淡淡问,“你且说。”
“是……”
亓官麓站在浓浓大雾里,墨水的她与雾气一起漂浮,她道,“是小娃娃。”
斐守岁眉头一皱:“他怎的了?”
“他突然也和公子一样倒下了,怎么唤都唤不醒。”
“嗯?”
未等斐守岁思考,他的心猛然一跳,很清晰地感知到有人闯入了心识,闯进了他的心。
谁?
斐守岁立马转身,手还掐着诀,便见远远的,海的另一面,站着一人。
那人气喘吁吁,好不狼狈。
但下一瞬,那人就朝斐守岁跑来,向着槐树与白色假金乌,毫不犹豫地跑。
斐守岁长发轻甩,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猜到是谁了,他的直觉与周遭的水波告诉他,来的人又麻烦又让他心焦。
就该在梧桐镇抛下的,怎一次次抱起来,也就一同走了下去。
短短眨眼,斐守岁按住了狂跳不止的心。只要心不动,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情,只要心止,风儿再怎么吹拂都与他无关。
是如此……
定是如此。
看到那人儿跑来,脚掌踏碎了海面的千年不变。那人不似神明端庄,是义无反顾地跑着,像一盆见到光照的向日葵。
斐守岁不自知地往后退,他的理智在催着他快些躲开,躲起来,躲到深山老林里去,就再无人能发现他。来时如雨,去时如风。
往后倒退的速度远远没有那人快,慢慢地后背就贴到了树干,斐守岁的手抓紧树。
不该……
不应该……
紧张感愈发夸张,虚汗冒出来,也不知在怕什么,斐守岁终是看清了来人。
就是姓陆名观道,唤一声陆澹的。
见到了脸面,这心儿忽然就沉下了。沉得十分蹊跷,就连一直在微风中摇曳的树枝都坠住,不再晃荡。
斐守岁余光看了眼海,哪儿有他的容身之所?就算绕一圈,藏在树干后,也是立马被寻到。
没有可逃之处,也再无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