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90)
“是她,”
陆观道与斐守岁并肩,侧过头,“她叫我快走吧,快走吧,和着火那天一样。”
“嗯。”
“她说,再不走我就长不大了。”
斐守岁一直往前走。
“她说,我总是回头念叨她,她不得安息,不得超生,她说我……”好不容易平静的嗓,又是呜咽,“她说我要听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听话了……”
“她说,我该忘了他们,大火又怎么样呢?来年总是要种新的稻子。稻草人倒了,就扶起来,稻草人被烧焦了,那就再做一个。”
“不要再回头看了……”
陆观道停了脚,红绳轻轻扯住两人间的距离。
“再不长大,他们就老了……”
“再不长大,你就……”走了。
斐守岁回首,墨发在距离中散成了黑色的花,与繁星树海一起,摇曳。
他见一双凤眸,凤眸里的目光像是绳子,在拉他进去,拉他去火海。
啊……
何以如此。
斐守岁不自知般伸出圈了红绳的手。
红绳亮了光,取代月亮与纸灯笼。
看手掌自然,有一个脑袋填满了手心,是陆观道垂头,泪水滑落时,湿了他与手的间隙。
“我看得出。”
“嗯?”
“我看得出那是假的,陆姨他们是假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走向他们。”
陆观道絮絮叨叨。
“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不是人了,是一条蛇,被人抱在怀里,还要去咬,用牙咬。”
斐守岁眯眼:“那你走向真的,便好了。”
陆观道一愣,抬头,泪水圈在眼眶里。
“真的?”
“是,走向真的,”红绳一拉,“快些吧,谢伯茶生死未卜……”
话未道尽,刹得停下。
斐守岁灰白的瞳骇了一瞬,是那落泪可怜的手,不知为何忽然与他十指相扣。
又说:“这里!只有你是真的。”
第126章 夹尾
“……废话。”
斐守岁眉头一抽,忽略了心跳,要抽离开手,陆观道却捏得紧。
“不痛了!”
“你!”
斐守岁不解其言,颇有不悦,“你心不痛,与我的手何干?”
陆观道红着脸,泪珠还挂在眼睫上:“就牵一会儿……”
眨眨眼。
“一会儿。”祈求,摇尾。
“……随你。”罢了,不与人争辩。
斐守岁心想那红绳他都无可奈何,不过牵个手也不碍事,大不了等到了谢义山面前松开便好,不过他与陆观道的十指相扣还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怪就怪在,他的心跳,好似比往常快一些。
瞥一眼,看到陆观道的那只手,不过比他稍稍宽些,也没甚特殊之处。
于是背着过往走罢。
陆家四人走远了,好似沉入远远的河水中,溺在水波荡漾里,荡啊荡,荡开了陆观道心中的疑惑,荡开了大雾缭绕。
步入树林,一切比繁星更黑。
身侧有呼吸声,比抱在怀里更重。
斐守岁与声儿并排走,与海棠镇不一样了,截然不同,听得他有些烦躁。心识的海本该平静,但这些天一日比一日躁动,有怨念作祟,可有不知名的感情涌上来。
老妖怪心中念着静心咒,头顶悬着闪光的纸灯笼。
假明月高照,真人儿低眉。
临近明晃晃的出口,斐守岁却踩到了什么,声响不大,软软地陷在泥地里。
那十指相扣的手问:“怎得了?”
“脚下有东西。”
斐守岁借此蹲下.身,要松开手,陆观道却先行一步,弯了腰替他拾东西。
纸灯笼的光下,亮出一只纯白的绣花鞋。
此情此景,两人记起了海棠镇初遇阿珍姑娘时的傍晚。
绣花鞋实乃纯白也,不过埋在泥地里脏了不少,也污了绣花纹样,看不清绣的是什么。
斐守岁拍开灰土,琢磨着细看,不错过任何线索:“把纸灯笼拉下来。”
纸灯笼飘到陆观道手边。
陆观道很是听命,遣灯靠近。
亮光映出绣花鞋,才觉此鞋不同寻常之处,是它有些过大了。
并非爱什么三寸金莲,只是斐守岁不止一次见到金莲之女子,她们弓脚如虫,那脚儿裹起来就像僵死的老豆角,让斐守岁难以忘怀。
斐守岁从不欣赏什么大与小的差别,捧在手上又如何,该是抛弃的,总有一天头也不回地走。
老妖怪轻叹,耳中突然响起啪嗒在地上的声音,他记得荼蘼之鞋,似乎并不合脚。
遂言:“与你见面的白衣姑娘,穿的可是绣花鞋?”
“不曾记得,”
陆观道歪头,“那时候正挖土,只听到远远有人跑来,抬头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