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73)
女儿家捂着被刀刃划破的手臂,笑道:“这个姑娘,生前应当是个善人。”
老妖怪不回答,拿着画笔在空中画下一道长有两尺的咒语。
燕斋花抿抿嘴,用衣袖擦了擦刀刃:“公子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知晓的?”
斐守岁眯眼,他没把燕斋花的蛊惑之言放在耳边,见他笔落术成,背手挺直了脊背:“姑娘家,是我困你在此,眼下该是了愿的时候。”
手掌贴合于墨水,斐守岁的手被包裹。墨水有盈亮之光,宛如夜晚漫天银河。
“落日殷红,骸骨临风,佛陀泯然,见大漠了了,孤雁枯树,有瘦马旅人,殓面点唇,塞外春日,杨柳不度。吾执笔逆转乾坤,当是风吹峡谷,大雨倾盆之时,万物抽春,马蹄沾花,阴阳不限,日月同行!”
顷刻之间,戏台上的木板一块块脱开,就在斐守岁身侧,向上空飞去,好似是天与地转换,就连挂在上头的新娘子都一个个要飘下来,拟作干枯蝴蝶。
老妖怪没了玉冠,也就随术法散了长发。
发如瀑布倒灌,一气涌入狭小而闭塞的黑夜。
燕斋花察觉不同寻常,立马换手,长刀扎入戏台中,用力将自己稳在台上。
她重了眼眉,不再嬉笑:“槐树妖,你做了什么?”
长发轻轻舞,衣袖也在腾空,斐守岁缓缓睁眼,他的眼睛蓦然含了雾气,湿漉漉的,像是在悲悯什么。
“你……”
女儿家在运转妖力,勉强不随着万物倾倒,“难不成你想……呵!不可能,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你一个利己的妖怪怎么会做!快回我的话,你究竟要干什么!”
斐守岁却掐诀,再一次念咒。
说的还是方才之言,不过多加一句:“吾心如明镜,照汝似修罗。”
“什么?!”
此话一出,燕斋花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从她喉间蹦出,血珠子沾红了向上而去的木板。
“咳咳咳,你!”
燕斋花握刀的手微微发颤,“强行取代他人之幻术!斐守岁,你不怕迷失黄粱南柯梦里吗!”
斐守岁不言。
燕斋花又是一口污血。
血还没有落在地上,就与空中的新娘子擦肩而过。
新娘子低眉顺眼地笑,大婚妆发,一头喜庆的簪花,让血珠在她们脸上开了春。
燕斋花手背擦去血痕,方才那个新娘在她面前慢慢地坠地,却在碰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炸开。
虫卵、血肉以及空中糜烂的恶臭,一下子成了鲜花与甜腥。
宛如打开的不是棺木,是一束从田间刚摘的花。
白骨成了花枝,头颅是最大的那朵,就那般开着,死了也要绽放。
燕斋花轻笑一声,她索性不再挣扎,拔出地上长刀。
长刀一破,木料炸开时,看到刀尾处生了好些破茧的飞蛾,正一个个撅起屁股滋一些红褐色的污秽之物。
她讽刺一句:“千年的妖了,还如此心慈手软?”
斐守岁看着燕斋花,他松下手,手指勾了勾,身后亓官家的就侧耳在他身边。
“去吧。”声音很低,像是被泪水充满的瓷器。
亓官家的得了命令,一点点后退。
“怎么了?”燕斋花言,“是要弃车保帅?”
“不,”
斐守岁朝燕斋花笑了下,“将军了。”
眼见亓官家的已然退后到戏台边缘,看她挪脚步,却不知要做些什么,燕斋花又被逆转术法困住无法大动干戈。
女儿家道:“可若此幻境并非出自我手,斐公子该如何?”
“那你方才吐什么血。”
“血啊,”
燕斋花笑嘻嘻地歪歪头,“因我和她心魂一体,她受的伤只会加倍在我身上奉还啊。”
又是一字“她”。
却无法在戏台上寻到任何其他妖怪的踪迹。
斐守岁背手:“想必你口中的‘她’,绝非良善之辈。”
“她……”
燕斋花哼哼几声,随手摘下麻花辫上的白花,痴痴地看,“啊……她是什么,谁知道呢。这世上的妖不是罪大恶极,就是杀人放火的宵小,哪管清白纸一张。那些个虚名,不都是他人冠上?承受的人儿啊,又有谁愿意。”
抬眼,指了指亓官二姑娘:“斐公子想是也有被人误解之处,难以言说,不是吗。就算是这个墨水姑娘,何时不被流言蜚语所困。”
“哦,”斐守岁冷淡面容,“你要为自己的罪孽开脱?”
燕斋花一愣,转念又是大笑:“哈哈哈哈!开脱?”
长刀一收,成了聚在一起的白蛾子。
可叹,白蛾子飞得快,一会儿就零零散散不再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