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2)
斐守岁俯视那趴在地上已尽痴迷的老人,在他眼里,黑牙刀疤上的黑气已经渐渐包裹了半张脸。
而脸的主人公却浑然不知。
沉默良久。
斐守岁生出个能套话的想法。他偏了偏头,长发倾斜划落侧脸,眉心痣一现。见他瞳孔微缩,捏嗓念诀,幻出亘古悠远的曲意腔调,变出一身水墨状的彩衣戏服:
“是你,害死了那良家女。又是你,夺去了池钗花的性命!”
声音是钟楼里振动的鹤鸣,刺破了雨丝,传到黑牙耳中。
黑牙听到不哭也不闹了,就痴愣愣地抬头,目见黑夜像浓在一起的酱料,堵住了他的眼睛。
“不是我,不是我,是妖怪杀的,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斐守岁见状继续做着手势,捏嗓唱道:“就是你害死了池钗花,你偷搬她未有安息的躯壳,竟然还想抵赖!”
黑牙突然抽搐起来,说得断断续续。
“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斐守岁冷然看着,他扮演着戏中手拿一对长剑的审判使者,唯有威严。
“就是你,还敢抵赖!”
被长剑所指的黑牙突然止住了喘息,他的眼前明明只有风雨,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歉意溢满了那双苍老的眼眶。
“啊!是我……对!是我。这一切都是我见色起意,是我的错。错的一直是我。”
那最后的“我”字落得极轻。
黑牙说完,绝望地低垂下脑袋。斐守岁正要再乘胜追击,黑牙却突然抱腹蜷缩,那两排牙齿打战,舌根死死抵住吼间。
斐守岁不语。
看着黑牙以这样古怪的姿势咽下最后一口气,口吐白沫,翻白眼而亡。
“……”啧。
对这般的结局,斐守岁并不满意。
大雨和阴暗里,气氛格外潮湿。
这会儿见不到什么月亮,只有无尽的黑,和无处说的故事一点点化开浓墨。
看着黑牙没了生气的躯壳。斐守岁无奈,他拿出画笔,等候黑牙的灵魂抽离躯壳,却迟迟没有等到。他就像审判罪孽的官老爷,而堂下并没有犯人。
反倒是那缕气,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往棺材铺外飘远。老妖怪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只要自己不吃亏就好。
其余的所有故事,应当交给他人。
于是斐守岁念诀放下了戏中双剑,褪去一身彩服,踱步走入屋内。左右看去,屋子陈设简单,并无特别。
除却两尊郁垒神荼,供着香烛。屋内与屋外同样昏黑一片。
棺材铺唯一的线索已经一命呜呼,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斐守岁只好打道回府,可惜为隐去身形,他被迫淋了一晚上的雨。只得在屋内简单拍去身上雨珠,拧下长发里的一地雨花。
风吹雨水,迷了人眼。
老妖怪站在屋门前,放眼看着院内一地纸偶。那些没有生气的东西,既无怨念,也从未活过。那黑牙到底在执着什么?什么又叫见色起意。
转头看地上的黑牙,死相很惨。
“真是……”
斐守岁捏了捏眉心,快速走到院门下,他又回头确认没有怨气存留,方才移了门闩,提袍走远。
大雨里头。
斐守岁走得着急,他心里盘算着故事,惦记冤魂下落,难免记不起客栈里的小孩。他尚不知陆观道也在城外。
在落着大雨的黑夜里,那个小孩边哭边跑,浑身湿透。可笑斐守岁也成个落汤鸡下场。
不过那缕黑气又去了何处,这是老妖怪在意的事。
自打他出了棺材铺就再也没有感知到那玩意。难不成施术者已将气收回,可偏偏又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
当真匪夷所思。
第10章 纸偶
夜深了。
斐守岁选择走大路回城。
不过大雨下了好一会,泞着地面都是泥潭,走得便困难。
斐守岁拿出纸扇幻出一个屏障,此时也不怕什么路人,这样污糟的天气,一般人也不会出门。
直到在雨夜里看到一个女子身影,他才知道是自个大意了。
这样的深夜,怎会是普通人家。
老妖怪一转纸扇放于胸前,他站在原地紧盯着来者。
雨帘下。
女子是东倒西歪而来,脚步虽乱,路线却走得笔直。
斐守岁见女子走近了,才在雨夜里认出女子样貌。那一身粉色衣裳,又附鹅黄腰带,发髻上的银制步摇,正是幻境里头池钗花的打扮。
老妖怪掩去短暂的惊讶,他警觉地后退一步,又复往左边移了三步,可池钗花是直直的朝他而来。
看来今晚他是免不了打上一架。
斐守岁干脆不再紧绷神经,他笑道:“不知大驾何处来,可否与小生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