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6)
他将带回的蒲包放在院中石桌上,走近奚青尘的卧房。房中也寂静,寄白石走到桌前,正欲点灯,忽然脑后响起一声大喝,随后重器破空而下,寄白石将头一偏,那重器擦过他肩膀砸在地上,听声音似是棍杖一类。
房中居然藏了个人!
寄白石一身冷汗,拔剑在手。黑暗中只能听声辨位,这种对手一般都是伺机偷袭,动作以隐蔽为先,那柄杖却抡圆走正,大开大阖,格挡间传来磅礴力量如惊涛骇浪,震得他手臂隐隐发麻。他好胜心起,不退反进,两人顷刻间过了数招,斗室逼仄,方圆不过丈许,那人动作如此豪放,却不曾碰到一件家什器物。寄白石越发心惊,想到昨天他贸然对风入松出剑,今日就被人暗算,这现世报未免来得太快,正焦灼间,忽然一道光芒射入,照亮了对方手中的锡杖。“都给我住手!”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一起看向那光源所在。奚青尘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做什么,做什么?还嫌我这点家当不够糟蹋?”
他这话好像意有所指,寄白石突然觉得有点委屈,但他还没开口辩解,那人已先道:“不关寄少侠的事,是贫僧率先冒犯。素日听你赞叹这样好剑,难免好奇心起,想要见识。是我着相了。”
他声音深醇浑厚,仿佛山寺曙钟。寄白石这才详细打量此人,只见他身形高大,肩背宽厚,一领缁衫,一双木屐,粗硬头发短短的不过半寸,似是剃后重新长过,虽然神情温和,但浓眉虎目,自有一股金刚威严。奚青尘道:“哦?那你现在见识了,作何想法?”
那人道:“苍梧俊秀,名不虚传。”
寄白石本能将头一低:“大师过誉了。”
奚青尘和来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他语气比平时还要轻快,情绪比平时更加高涨,几乎亢奋到了一种不自然的地步,已经全然看不出昨日的失落之色。“这是南亭,如今是半个和尚了,当年算是我的师弟。”
寄白石谨慎地又看了南亭几眼,虽不能排除有的人天生面相老成,但对奚青尘这话,他无法克制自己的保留态度。奚青尘立刻就猜到他想什么,不服道:“怎么了,他虽比我大两岁,但入门比我晚,难道你们苍梧山,是按年龄排座次吗?”
南亭笑道:“是,师弟不敢僭越。”寄白石看他二人叙旧,感觉腹中饿得火烧火燎,试探着问:“我去准备晚饭?”
奚青尘道:“不用,我都安排好了,方才到后山取了些酒。”
寄白石:“大师一个出家人,不必持戒吗?”
奚青尘一挥手:“无妨,我们喝着,他看着。”
寄白石:“我在外面喝过了。”
奚青尘挑眉道:“什么意思,你不肯陪我?”
他少有这样不依不饶的时候,寄白石心里那股邪火从腹内延烧到喉咙,只得说:“不是不肯。”奚青尘道:“这才像话。”三人转到厨房用晚饭。他这里院落虽大,房屋虽多,只有两间卧房,一间书房兼做会客室,厨房兼做餐厅,其余都早无人迹。平日鲜有客来,两人也懒得打扫,寄白石心中盘算了半天,最终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大师今夜可是要在此留宿?”
南亭道:“昔日我在此学艺时,住廊下第三间。”
奚青尘道:“不好意思,你那间屋子早已让给了虫蛇鼠蚁。收拾明天再说,你先跟我凑合一宿。”
啪嗒一声,寄白石筷子掉到了地上,连忙俯身去拾。他抬头见那两人都在看着他,结结巴巴地提出:“书房也有一张卧榻。”
“那太窄了,只能用于小憩。”奚青尘歪着头说。“还是你想现在立刻去收拾一间出来?大半夜的费这事干什么,我床那么大。”
寄白石急中生智:“大师也可以跟我住。”
奚青尘更加惊愕。“不了吧,你俩又不熟。”他来回看着寄白石和南亭,若有所思。“还是说你对他一见如故?这可了不得。南亭,你看白石是不是有善缘?”
南亭道:“一切般若,皆从自性生。少侠本性通透,无需外求。”
奚青尘:“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大师都不肯行方便,渡一渡我?”
南亭道:“你尽管安住烦恼中,渡你做什么?”
奚青尘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又笑得直不起腰来。寄白石在一旁听他二人言语,觉得大有门道,但又不好意思问,心里暗暗着恼,当即下定决心发奋读书。饭后他趁着酒意潜入奚青尘书房,果然架上有一排密密麻麻,都是什么什么经,他就随手抽出一本,回自己房中研究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