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燦星很高興。

謝歸晏觀她神色，也不打算拖延, 很快開門見山地說道：“前日潘娘子說的話，我回去思考瞭很久。”

潘燦星敏銳地意識到這可能是謝歸晏的來歷, 她不是無緣無故地接受自己的請求。

皇帝有錦衣衛做鷹犬，能把大臣傢裡的任何秘密掘地三尺地挖出來, 何況樂成侯府的恩怨早就鬧得滿城風雨瞭。

謝歸晏一字一頓：“我希望你可以說動樂成侯上書請求修改律法，讓女子可以繼承爵位和入朝為官。”

“不可能。”這是潘燦星的第一個念頭，它激烈地鉆出瞭腦海，“祖宗之法，不能違背，若侯府上這樣一份折子，會遭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侯府會被碾進塵土遭人唾罵，阿爹根本不可能同意。”

謝歸晏並不意外她的反對，這個議題一旦提出，會遭受的壓力可想而知。大燕每年有那麼多的考生，可空缺的官職寥寥無幾，男子之間的競爭力本就大，他們不會願意再讓女子參與其中分一瓢羹。

何況，還有對女子根深蒂固的偏見輕視。

輿論壓力，將是他們最難突破的一道壓力。

這也是為什麼岑嬰希望由樂成侯出面辦這件事，他不希望謝歸晏在這個過程中被那些輿論反複審視、評判甚至造謠，那完完全全是一種煎熬和折磨。

他確實很為她著想。

謝歸晏撫著茶盞，道：“陛下會為樂成侯保駕護航。”

潘燦星看著謝歸晏氣定神閑的模樣，有些哽住瞭。

謝歸晏提起岑嬰的語氣，不像是在提一位帝王，而仿佛一個忠心耿耿的死侍。

這位死侍當然不是為樂成侯沖鋒陷陣，他是在為謝歸晏賣命。

潘燦星眉尖一挑：“陛下是為瞭你。”

瘋子。

真是瘋子。

岑嬰簡直比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還要荒唐，他若是暴君，謝歸晏就是那個妖妃。

但岑嬰是暴君，謝歸晏是妖妃嗎？

長安城裡很多人都在贊頌謝歸晏，以前就說她長得好，待人親切溫和，後來等岑嬰登基後，她就逐漸展露出瞭名相的風範，提出的很多政策都是有利於休養民生，還鼓勵經商，讓在太上皇底下半死不活的大燕恢複瞭大半的生計。

百姓喜歡她，官員也是如此，岑嬰的脾氣不好，曾經想用廷杖打死官員，也都是謝歸晏拖著病軀去勸回來的，他們私下都管謝歸晏叫保命符。

謝歸晏就算為妃為後，那也該是賢妃賢後。不能因為她做的事和祖宗之法背道而馳，就給她冠上妖字，就像人人唾棄潘燦星水性楊花、人盡可夫，但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潘燦星冷靜瞭下來，但因為這件事風險太大，她還在猶豫不絕。

她隻是想要抱個大腿，讓岑嬰開個恩典而已，這個恩典隻會傷及她族人的利益，外人不會幹涉，一切都還在控制範圍內，若是上書……

潘燦星難以抉擇。

謝歸晏不慌不忙，壓上瞭第二個籌碼：“潘娘子可曾想過，若將來令愛生的也是個女孩，樂成侯的爵位該怎麼辦？”

潘燦星瞳孔緊縮。

謝歸晏道：“如果她想要把爵位往下傳，就得效仿你，招贅，但光是如此，她還是要不停地生，直到生出男孩而已。潘娘子生養過，應當知道生育之苦，你忍心你的女兒不停地經歷這樣的痛苦嗎？如果再不幸點，她連續生瞭四五個沒用的女兒，

也沒有兒子，她該怎麼辦？”

潘燦星抿直瞭唇，她覺得‘沒用’兩個字特別刺耳，這是從小到大她聽過最多的話，無論她怎麼把那些男孩落花流水的打敗，她的價值仍然會被從根本上否決。

她的阿爹寧可要一個平庸的兒子，也不願有一個出色的女兒，因為女子沒辦法襲爵。

潘燦星道：“她也有可能一舉得男。”

但這話，潘燦星說起來也很無力。

因為這樣的話，就是在承認女子就是沒有用，所以一舉得男這四個字才會洋溢著一種喜悅、慶幸的氛圍。

潘燦星握緊瞭拳頭。

她不甘心。

不甘心哪怕在騎射時勝過男子，也隻能換來阿爹的搖頭嘆氣，還要被堂兄堂弟追著屁股喊‘母夜叉’。

不甘心被困守在侯府，隻能和一幫男寵尋歡作樂，用酒水麻痹自己，取得一次又一次假象的勝利。

也不甘心她的孩子，要走上她的老路。

潘燦星道：“再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