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点了点头,问:“天下如何?”
老翁悠然唱道:“万里长城已建成——阿房宫也完了工,洗戾气的哪吒——在搏浪坡毁了始皇帝的座驾,渡情劫的龙吉公主——哭倒了长城——咸阳立着九座金人,神州再无一把完好的剑,料想是被诛仙阵吓怕了——生也罢——死也罢——”
浩然又道:“依老丈人看,那小子还有多少时日?”
老翁唏嘘道:“快去罢,迟了便见不着了。”
一问一答间,话音传开,在那空旷的荒地上空飘荡,天地间唯余风声不住呼啸,浩然道:“依老丈人看,始皇帝来生会转世成谁?”
老翁捋须微笑道:“你本不是这世上的人,管这许多又有何益?依我看,你连徒弟亦不该收,孤身来,孤身去,这才了无牵挂。”
浩然叹了口气,微笑答道:“奈何六根不净,尘缘太多。”
说毕朝那老翁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一声凤鸣响起,老翁身下那瘦马展开火红的双翅,化为千万道烈火缠绕着的金凤之身,缓缓飞向天际。
始皇三十七年,嬴政五十岁。
过多的政事与操劳令他疲惫不堪,第五次东巡,更染上了热病,途经平原津时,嬴政一病不起,终日陷于昏睡之中。
嬴政为人刚愎自用,每日批阅卷折不下一百二十斤,事无巨细,俱需亲自过目,雍都登基前夜九尾天狐现身,昏倒在雪地中更令其留下咳嗽的病根,此时一切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然而他的皇位继承人,还迟迟没有定。
赵高与李斯正商议撰写始皇遗诏,忽听行宫外有人大声喧哗,登时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
“什么人?”李斯喝道:“何人闯宫,速速将其拿下!”
赵高与李斯奔出宫来,见行宫外跪了满地的侍卫,浩然收剑回背,微笑道:“李兄,赢高,一别经年。”
李斯霎时不易察觉地微微发抖,赵高却是骇得拔腿便跑。
“钟……钟太傅?”李斯瞳孔剧烈收缩,难以置信道:“钟太傅来……来……”
“来看看他,要走了。”浩然漫不经心道:“难得李兄还认得我,这些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过得如何?”
李斯强自镇定,笑道:“太傅还是和二十九年前……一样。”
浩然笑答道:“仙人是永远不会老的。”
偌大一个宫殿中,只有一张床,一个人。
嬴政鬓角已显得花白,形容枯槁不堪,躺在冰冷的白玉床上,不住痛苦地喘气。
无数回忆离他不断远去。
邯郸质子馆中,与姬丹手拉着手,站在窗台下张望的时光,日上三竿时廊柱的投影。
月朗星稀的凉夜,千万飞剑在天空中旋转,皎洁的银盘下映出年轻剑客的身型。
御花园内,他亲手交予自己金色大剑。
昏暗的油灯下,那人睫毛上笼着一层薄薄的光。
嬴政甚至忘记了异人,吕不韦,朱姬的面容。
童年时唯一的记忆便是朱姬娇媚的笑声,异人为父,朱姬为母,然而与他们相处的时间是极少的,常常见到的人只有浩然。
浩然的存在如一根线,穿起了他的童年,少年,直至他登基为帝的前一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师父写的?”
“当然,不是。”
冷淡的声音,平静的面容,嬴政吁出最后一口生机,朝黑暗里缓缓地坠了进去。
一只手探进黑暗,将他从深渊中攫了出来。
“脑膜炎。”浩然眉头深锁,低声道。
“孤……”嬴政神志不清地伸出枯干的手去抓,与那冰凉的手指互握,继而紧紧地扣在一起。
“师父……师父……”
浩然几乎无法相信,面前这个未老先衰的男人便是当年的嬴政,不可一世的嬴政。
“政儿。”
嬴政睁开双眼。
“师父,是师父。”嬴政的眼中焕发出生机,紧紧抓着浩然的手。
先天元气注入,令嬴政产生了刹那间的回光返照,满是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师父,你回来了。”
短短的片刻,嬴政体内周天元气运转,病痛瞬时消除,高烧点滴褪去,嬴政只死死握着浩然的手,须臾不愿松开。
浩然道:“政儿,我在这个时代的任务已完成。要走了,来向你告别一声。”
嬴政置若罔闻,拉着浩然的手,颤声道:“师父……我……我一统六国,我一统天下,我在泰山封禅……我……使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