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黑，既然是個無傢無業無功名的地頭蛇，單看他素日裡往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就夠瞭, 細枝末節可以抹殺一切虛假的表面功夫。要打聽趙執那群兄弟並不難, 從碼頭到市肆, 處處可見他們的身影，隻是打探來的結果卻與預想的大相徑庭。

“趙執此人的確有幾個結拜兄弟，很早的時候就跟著他在寧縣一帶混事，望二和詹三這幾日都忙著在姓肖的船老大聯系船隻送這些讀書人。人太多瞭，五湖四海都有, 送回鄉太麻煩, 索性在附近的城鎮批量安頓，還不能讓他們路上有閃失, 都是拿著名牌上船入住，聽聞是個富商出錢包辦的。”

“老四劉文和老五孫栓近來一直在衙門幫忙給學生發考牌錄名籍，太平縣那些混子都是徐新手底下出來的，徐新就是太平縣從前的縣尉，被仇傢殺死，趙司佐才臨時被縣丞高賓舉薦去頂替掌事的，難為他一個流外小吏，天天幹著九品官的活兒，拿那麼點俸祿還勤勤懇懇，聽說他離開兩個月，縣丞高賓忙的病瞭兩回，如今人一回來就被抓回去做事瞭。”

“下面還有三個兄弟，最小的趙滿還是他堂弟，一個傢裡要辦喜事瞭，忙的抽不開身，剩下兩個在水壩那邊幫忙，都是按照正常的價錢領工薪。”

這是地皮蛇的日常？

崔道光也是在地方官府磋磨過的，一個監察使也叫他見瞭不少牛鬼蛇神，哪有把日子過得這麼充實正派的地頭蛇！？

再往前追溯，就是隔三差五跟著趙執去攬工做活兒，這寧縣方圓十裡就沒有他趙執談不下來的活兒，這也多是他們兄弟主要的進項，打架也有，但是在徐新當太平縣丞的那陣子，說起來徐新才是真正的地痞流氓，專門幫羅齊中幹髒事兒的，手底下又養瞭一批流氓。

因為隔著一個清水河，兩縣常年有齟齬，小商小販夾在中間受苦不堪，所以趙執就帶人去收保護費，收的錢還沒有打架買藥的錢多，打架卻挺狠，最厲害一次都見瞭血，差點就死瞭人，後來似乎是兩邊官府出面，康珈愣是把趙執保下來瞭。

聽到康珈的名字，崔道光到底多想瞭一層，此人的能力悟性先不談，為官的品性倒是實在的端正，百姓無不稱道，能得他出面保下來的人，無非兩種可能，要麼趙執本性是好，隻是做事的路子比較邪，要麼，他就是寧縣衙門的暗樁。

到這時，崔道光的成見有瞭一絲絲的裂痕。

他出身名門，生來錦衣玉食，卻因為少年與一摯友爭執決裂，直至對方意外身死，自此顛覆瞭認知，再看人處事時，也慢慢被冠以一句“離經叛道”的評價。

小小一個司佐，出身放在權貴雲集的二都之地連給人提鞋都不配，保不齊身上還有許多出身市井的陋習。

可探過趙執此人，崔道光忽然覺得，若完全拋開出身修養不談，直接把他放到那些世傢權貴的郎君身份上，他未必應付不好。這青年辦事機靈有著落，性子變通知進退，到哪裡都不會混不下去，至少他扮演崔傢郎君那些日子，不僅沒有遭到懷疑，甚至還把事情處理的很穩妥，雖然這當中少不瞭崔霓瓔的手筆，但他若無能接不住，神仙來瞭也枉然。

但反過來，若將那些自小錦衣玉食沽名釣譽的公子郎君丟到他現在的位置，那些紛至沓來的細碎瑣事怕是能輕易把這些人逼瘋。這也是為什麼魏璠登基以來越發看中地方官員的選任，更看重底層出身的人才。

帶著這一絲絲的裂痕，崔道光在一次偶遇趙執的時候悄然駐足，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在馬車裡細細打量這個青年。

彼時，趙執正單手叉腰站在岸口和幾個營造說話，時而擡手看一眼河面，回應時面色也相當肅然，與平時那種不著調的混混樣子截然不同，甚至還有點……正派？

再看此人，論外貌長相自然是端正俊朗，體魄……也不錯，旁邊都是常年幹體力活的工匠，他非但不顯瘦弱，反而有種人高馬大的英挺，更誇張的是，崔道光在他的言談舉止中，竟捕捉到瞭幾絲崔霓瓔的影子，散漫輕松和淩厲肅然輕巧切換，悄然無聲的施壓與操控。

就在成見的裂痕快要裂的更開時，趙執忽然轉頭看向一旁，霎時間，英挺和肅然沒瞭，交涉時的高深和技巧也沒瞭，探身張望時滿臉的癡相看起來就像個正在求偶禽鳥，若身後有尾巴羽毛，怕是早已立起張開，撅著屁股就扭過去瞭。

似乎是預料到瞭什麼，崔道光面無表情的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不遠處的街市口，一身素雅羅裙的崔霓瓔正蹲在一個賣楊梅的攤子前挑果子，她身邊還蹲瞭個霧爻，抱著個竹編筐子吭哧吭哧裝楊梅，堆成尖兒瞭還在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