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未說完，棠杳踉蹌退開一步，紅著眼連連搖頭，轉身離開瞭十二殿。

亓淵沒有追上去，也沒有擡頭看，就這麼靜靜立在原地，已經做好瞭準備，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等，等到你願意為止。”

***

十二殿恢複往常的寧靜，說是更甚也不為過，那些守殿和清掃的宮人都被亓淵暫時遣退，萬慶帝身邊傳信的公公再來等信時也被他拒之門外，說是再等等。

這一等，就足足過瞭三日。

十二殿主間的門一直緊閉不開，飯菜也不曾動過幾口，外人又開始傳這位氣性大的殿下不好伺候。

回歸教坊司的棠杳也不得安寧，總會有人來問她十二殿下到底為何又鬧性子，棠杳對她們懶得搪塞也不想開口，但有個關系跟她不錯的宮女也來問瞭。

阿雅：“棠姐，這十二殿下不是最聽你話嗎？怎麼忽然鬧起性子來瞭，你不去勸勸？”

棠杳手中的繡活兒一停，“是鬧性子瞭，讓他冷靜冷靜，我不能一直像以前那樣寵著。”

表面說讓他冷靜，實則是她自己想冷靜。

她怕自己會因此對他産生隔閡，也怕自己稀裡糊塗地同他做荒唐事。

難進，也難退。

兩人還在多人的場合，聽到對話的旁人隨口打瞭句岔，“棠杳，要我說，你別老是慣著十二殿下，他什麼都好，就是人古怪瞭些，萬一哪天脾氣上來一沖動……”

棠杳好不容易重聚的鎮定被一敲開裂，她把刺繡扔在桌上，長嘆一口氣，漸漸失神。

宮女所言不錯，情緒穩定的亓淵和常人別無兩樣，可不穩定的他比一般人更難對付，傷人傷己，隻有棠杳治得瞭他。

聽見這話，棠杳越來越後悔當日的沖動，明明相伴瞭這麼久，哪怕是她不敢接受之事，也不應是這樣的局面。

她是時候去找他談談瞭。

如宮人們所說一樣，十二殿寂寥無人，悄愴幽邃。

自棠杳踏入這裡起，心便一緊，亂瞭呼吸，可當她走到緊閉的殿門前，心跳聲慢慢安靜瞭下來。

敲門換來無情的拒絕，等她開口說瞭“開門”二字後，門才緩緩打開。

棠杳微仰頭看著他，少年披頭散發衣衫不整，臉色更是好不到哪裡去，未有平日半分傲嬌金貴的樣子。

她喉頭微動，“……你非要這樣嗎？”

少年不答，有氣無力道：“進來說。”

棠杳往前一步，手剛脫離關好的門，一雙臂膀很快將她緊緊抱進溫涼的懷裡。

亓淵幾乎把頭埋在她頸肩處，誠心發問：“姐姐還覺得我這樣做是錯的嗎？”

棠杳深深的呼吸愈發不穩，想說的話盡被情緒堵在瞭喉處。

見她猶豫，亓淵擡起頭來，眼裡是肉眼可見的惶然無措，“可我隻有你瞭，能不能別不要我。”

這句話像遠方的鐘聲，輕輕敲醒瞭獨立孤亭的鳥。

棠杳心中隻是糾結，從未想過離開，聽見這話何嘗不是剜心的痛，她給他的從來都不是可憐，一直是愛。

“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是假話。”

聞言，亓淵的臂膀又緊瞭些，聲音啞然道：“那我們成親可好？就這樣過完一生。待我能夠安穩退身，我們就去外面閑雲野鶴，再也不回來。”

他不想她跟著自己一輩子待在這處處要人命的囚籠，他所渴望的從來不是這些。

亓淵控制不住自己，棠杳感受他發熱的體溫和落在她頸肩上的眼淚，忽而覺得，所有事的對錯都沒有比活得幸福更重要，茍活都過來瞭，還有什麼顧慮的。

她擡手，如兒時那樣慢慢撫拍他的背，未曾感到臉上的淚。

“……好，我答應你。”

當晚，這於十二殿天大的喜事傳達到萬慶帝那裡，未等旨書下發，亓淵自己先寫好婚書，用上最好的紅紙和金墨，後來又趁棠杳不在的閑餘時分裡，關緊門窗不允任何人打擾，拿著刺繡就是一整天。

大紅喜服繡得眼花繚亂卻不得不嘆為觀止，精細到無一根線頭，還剩蓋頭上的最後一朵花。

給針孔穿線時意外刺破瞭手指頭，亓淵發酸麻的手指猛地一抖，手裡的銀針不知掉落在何處，他躬身看不清，隻得蹲下來一步一步地找，一寸一寸地摸。

好在終於尋到瞭。

他坐回椅上，拿起金線繼續往針孔裡鉆，卻總覺得眼睛泛花，怎麼都穿不進去。

少年身心俱疲，回頭看見已經繡好滿身花的嫁衣，心覺再累也值，隻差一朵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