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厅内火盆温暖,李庆成倚在榻上昏昏入睡,梦里依稀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正的忠臣是赶也赶不走的。”虞帝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既会心生怨忿,便不是尽忠于我,不过是尽忠于虞国。”
“尽忠于虞国,归根到底还是尽忠他自己,博个忠义的名头罢了。”
“此事谁也不许再求情,唐英照,去宣他入午门,埋下刀斧手。”
幼年的李庆成听得那声音威严而残忍,不禁心中恐惧,转身跑出大殿角落。
“庆成?!”虞帝喝道:“谁让太子过来的!带他回来!”
小太子不住喘息,跑出回廊,眼内满是惊恐,不住发抖,身后有司监大声哀求,一路追来。
小太子拔腿就跑,跑着跑着慌不择路,从侧门冲进皇宫,身后追着五六名侍卫,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时吓得没命大叫。
“太子殿下!”
“殿下!”
仆役院中的太监围了上来。
站在厅中的张慕一身布衫褴褛,风尘仆仆,背后负着把刀,脸上带着殷红的灼痕。
“都……退下,退下!”李庆成回过神,左右看看,见已跑到偏殿中,问:“你是谁?”
“你冲撞了殿下!快跪下!”五六名侍卫围着张慕,把他架开。
李庆成忙道不妨,张慕一副少年模样,看着李庆成不作声。
李庆成道:“你……”
少年张慕躬身要跪,李庆成忙道:“起来,他是什么人?”
当即有太监恭敬回道:“回禀殿下,这人是个哑巴,手里拿着字条,从西川前来投奔陛下的,跟着采买的仆役进了宫门外头就不愿走,身无信物,只说寻陛下,现侍卫们都被调去午门外了,我们推他也不走……”
李庆成看着张慕的双眼,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仔细思索又不真切,遂道:“这人我应当认得,去给他换身衣服,洗个澡。”
张慕点了点头,李庆成道:“父皇……父皇有事。”
李庆成终于定了神,吩咐道:“待会把他带到龙央殿里来……就这样,嗯,就这么定了。”
张慕进了皇宫,收拾完后仍身着一袭黑衣,站在龙央殿外。
八岁的李庆成站在殿里挨板子,手掌被大学士打得啪啪作响,半边右手肿得老高。
“先生让你留在书房内念书。”大学士道:“为何又跑到大殿上去?你今日险些坏了陛下的大事!这一顿板子须得记清楚……”
李庆成痛得眼里泪水滚来滚去,大学士又道:“换手。”
张慕站在殿外听,李庆成眼角余光一瞥:“先生……等等。”
“找点吃的,先给外头那人填肚子。”李庆成抬着红肿的手吩咐太监:“寻件衣服给他换上,上回四叔家侍卫穿的黑袍挺好看,给他一件。完事了,先生打吧。”
大学士无可奈何摇头,张慕前去领了侍卫武袍换上,身材颀长,肩膀坚宽,手脚修长,在龙央殿的边厢里吃饭。
当天午门外,虞帝李谋将一名跟随自己打天下的武官召进午门杀了,再诛了那人九族。那天张慕便在龙央殿中住了一晚上,翌日小太子上御书房挨教训时战战兢兢提了此事,李谋才亲自将张慕唤来,在御书房内仔细询问。
李谋问了不少话,李庆成也听不懂,更记不得,只记得李谋问了足足一下午,那名唤张慕的哑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李庆成心想:这人是父皇认识的,说不定要封给他个大官了。
最后李谋也没看他的信物,更什么也没赏他,最后打发他去龙央殿外当太子侍卫。
那时的李庆成颇觉蹊跷,这人像是受了不少苦,来投奔皇帝,怎么就当个侍卫?数日后朝皇后提及时,方皇后笑得花枝乱颤。
“当你的侍卫,不就是最大的官儿了么?”方皇后捏了捏李庆成的脸:“你是太子,来日可是要当皇帝的,天底下再没有官儿,能比你亲近的人更大了,是也不是?”
李庆成这才明白过来,然而他对张慕全无半分感情,不过是觉得他扮相奇异,背后又有把大刀,威风得很。
初见张慕俊朗威风,得了个人,开始还觉得多了件玩物,心想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时间一长就后悔了。才发现是个哑巴,也不懂陪自己玩,让他做什么都不去做,只会呆呆在门外站着,跟个鬼似的,还不如普通侍卫听话,有什么意思?
热度没了,一听方皇后所言,有点说不出的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