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成深深吸了口气,问:“按本朝律法,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跪在地上,恭声道:“方青余纵容家丁强奸民女,而后亲自打死了郑梅儿夫家人,买官卖官,受贿已超过一万两,此三罪,按本朝律法,理应斩首。”
李庆成盯着方青余。
刑部尚书道:“此乃十七策化出的‘长乐法’一条,陛下若要改动,须得再度修法,依臣见,陛下要保方将军性命,只得将此事先按下,不令朝中得知……”
“按不下。这种事怎可能兜得住?随他们去议论。”李庆成冷冷道:“把方青余关入天牢,按本朝律法开审。”
方青余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翌日早朝时方青余缺席,朝臣议论纷纷,李庆成却不提此事,将政务处理完后便走了。
又到一年春耕时,各地农情化作雪片似的简折飞来,堆在金案上,内阁逐一批校后交予御书房。
新法的第一轮反馈十分喜人,李庆成的眉头却依旧拧着。
唐鸿道:“你该不会真想杀了他。”
李庆成道:“你说呢?”
唐鸿端详李庆成片刻,而后道:“我说你不想。”
李庆成道:“他也得罪你了?”
唐鸿笑道:“上个月本来想告状的,不过都是些小事,随你处置了。”
李庆成:“是这封折子么?我前天才发现,已经看过了。”
一年间方青余麾下的都骑军与唐鸿的御林军摩擦不断,两军常在城外斗殴。
一如既往的,黄谨也把所有告状的折子压着,直到朝臣们忍无可忍了,才由一封“拣错”的弹劾书引发。
李庆成抬头道:“又快打仗了,东风带着点腥味,你闻得出来么?”
唐鸿茫然摇头,李庆成淡淡笑了笑,此事搁置一旁。
半月后,方青余定了斩首之刑。没有任何人给他求情,方青余一年来已天怒人怨,连唐鸿都不待见他。
但所有人心里也知道,方青余多半不会死。
然而李庆成就像忘了他似的,绝口不提,直到刑部送呈决书时,才划了个殷红的圈,题道:斩。
继而把决书扔到一旁,不再理会。
当夜,李庆成躺下,大殿内仍是空空荡荡,院中一片桃花瓣离了枝头,打着旋飞了进来,落在被褥角边。
“你们去看过方青余么?”李庆成忽然问。
“看过。”一名当值鹰卫答。
李庆成道:“他说了什么?”
鹰卫答:“方将军说,反正这辈子没盼头,先去等陛下了。”
李庆成拈起那片花瓣,反复看,而后道:“去把方青余带过来。”
明日午时,方青余就要问斩了。
李庆成御旨一下,即将赴刑场的犯人被带到龙央殿外。
“喝酒了么?”李庆成懒懒问。
方青余笑道:“知道你会叫我来,没喝。”
李庆成道:“吃饱了么?让御厨再给你做点?”
方青余:“吃饱了,行刑前的饭菜不错。”
李庆成:“洗澡了没有。”
方青余:“洗过了。”
李庆成:“进来罢。”
方青余在月色里走进龙央殿,月光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胡茬好几天没刮,现出铁青的腮下印痕,头发以一根簪别着。
囚衣不过是一件短褂,一条过膝的灰色薄裤,他的肤色白皙,敞露的胸膛健壮。
那是李庆成见过的最好看的囚犯了。
方青余走动时,脚镣叮叮当当地响。
李庆成:“有什么话说?”
方青余道:“没有,你呢?”
李庆成道:“我也没有,就看看你。”
方青余正色道:“要侍寝么?衣服也不脏呢。”
李庆成答:“算了,没兴致。”
方青余说:“明儿死了,想要也没了。”
李庆成懒懒道:“不还有下辈子么?”
方青余正色道:“你要百子千孙,千秋万代的,定会活到很老很老,到时我先去投胎,你再晚些来,我可就老了。”
帐中静谧,许久后,李庆成笑着说:“滚。”
鹰卫过来把方青余架着,拖回天牢去。
翌日午时。
方青余的囚车摇摇晃晃经过街市,群情汹涌终于一朝爆发。
沿途百姓追着囚车大骂,场面壮观无比,街边人纷纷朝他投掷烂菜鸡蛋,三年前辽远之死,镇疆军几乎全军覆没一事挑起了所有人巨大的仇恨。
春日高照,囚车一路到了刑场。
方青余被解去全身绳索,按在刑台前,抽去木牌,抛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