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螻蟻何微，竟還互相攻訐屠殺，竟還高下貴賤分明。

她不喜歡。

咚——

寂靜之中，譙安忽而聽到一聲微弱的顫動。

她循聲望去，不由得怔瞭怔。

華容悉心養護的那株並蒂青蓮，竟在被箭射穿的殘破瓦缸內，於淤泥中，盛放瞭。

點點碎金光芒繚繞著隨風搖曳的蓮瓣，引天地真蘊入蓮心，啓靈竅，化人身。

難道蓮容便是這株青蓮所化？

譙安正想著，卻見蓮花微顫，重瓣傾垂，原本湧入青蓮的真蘊元氣，竟一轉方向，隨著青蓮本身的碎金光芒，流入一旁地上早已失去生息的華容身體之中。

咚咚——

譙安意識到她方才聽到的細微聲響是什麼瞭。

心跳，死而後生的心跳。

華容沉寂的心髒重新開始跳動，在胸腔中迸發出勃勃生機。

★

痛，這是華容意識回籠之初唯一的感觸。

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緊繃著，好似要被撕裂一般，尤其是胸腔中的心髒，一股無形的力量緊攥著它，迫使它開始快速且有力地跳動起來。

咚——咚咚——

隨著心跳加速，她微弱的呼吸也變得急促，閉著眼昂首呼吸，她的大半意識仍舊沉溺於虛無之境，卻下意識掙紮著向上，想要掙脫束縛。

終於，一縷天光刺破黑暗，她睜開瞭雙眸。

我……還活著？

茫然過後，華容憑借直覺，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握住瞭貫穿自己胸膛的羽箭，然後用力一拔，猩紅的血立刻湧出，傷口再一次撕裂，令她不禁吃痛地哀叫一聲。

但幾乎是轉瞬之間，噴湧的血液迅速凝固，傷口上的肉芽自發蠕動，旋即奇跡般地愈合瞭。

“哈。”華容扯著嘴角笑出聲，同時側身雙手撐地，跌撞著從地上爬起來。

她環顧四周，院落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插滿箭支的屍體，腥臭味繚繞在她鼻尖，蚊蟲出沒，這片刻功夫，就已經圍著屍體打轉叮咬瞭。

華容閉上眼，腦中浮現起這些人面容，或喜或悲，但更多的，是一張張每逢戰事後，面無表情略顯麻木的臉。

於是她開始控制不住地幹嘔，全身肌肉止不住地痙攣抽搐，本就虛弱無力的軀體再次脫力，重重倒地。

蕭譽地無頭屍身就倒在她身前，華容伏在地上，混滿血液的泥土沾滿她的側臉，她張嘴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伸出手，握住瞭蕭譽仍然緊握刀柄的手。

她的手臂擋住瞭一群螞蟻的去路，螞蟻們舞動著觸角，在原地打轉瞭幾圈，隨即爬上她的手臂，試圖越過著座橫亙眼前的障礙。

華容的視線跟隨它們移動，直到最後一隻螞蟻消失在視線中，她聽到轟隆一聲巨響響徹天地。

春雷陣陣，點點雨滴從天幕中墜落，雨水微涼，觸及每一寸肌膚，令她渾噩的意識清醒不少。

很快，豆大的雨點瘋狂傾瀉，將死亡的氣息沖洗地一幹二凈，華容微微揚首，任由雨水沖刷她面龐的同時，張開嘴用雨水濕潤幹澀的唇舌咽喉。

恢複瞭一點力氣，華容慢慢使力，於如瀑雨幕中，緩緩站瞭起來。

為什麼，她還能活著呢？

華容無法解釋她的死而複生，也沒有發現青蓮反常的衰敗之相。

“——好好活下去。”

薑閱和蕭譽的聲音重疊出現，這是華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曾不約而同對她的囑托。

現如今他們一個生死不知，一個身首分離，無論是為瞭找到薑閱，還是殺瞭於菟爾，弄明白那群烏鴉究竟受何人驅使，她都會好好活下去的。

華容站在雨幕中，迎來瞭新生。

★

雨勢迅猛，驟降驟停。

華容脫下瞭她身上屬於守城士卒的甲衣，從屋內翻出瞭一件短打佈衣，是曾經受雇於謝三郎的小侍女所有。

又將庭中屍首全部移到墻角大樹下，為他們整理遺容。

死者入土方為安，隻是華容力所不及，光是移動屍體就耗費瞭她全部力氣。

她最後捧起一捧泥土，灑落到亡者屍身之上，天地為棺槨，萬物為齎送。

諸事皆畢，華容也準備離去瞭，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何方，卻決不能停滯不前。

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幸運可以順利南下，南朝遺民衆多，北蠻人殺是殺不完的，於菟爾若想繼續渡江南下，隻得造船，大軍駐紮，也需要糧食，可鳳陽是一座空城，華容想，於菟爾一定會遷來流民供他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