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兩人陷入沉默。

腥鹹的海風迎面而來，海天一色，鷗鳥長鳴，腳下不大的船隻隨波起伏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海面上，墨訥波的心緒也起伏不定。

近來雲崖郡的怪事太多瞭，單這半旬以來，他便聽聞首府群青島附近的幾座大島嶼發生瞭四五起所謂海怪殺人事件。

雲崖郡諸島靠海為生，這段時日海怪之說甚囂塵上，許多漁奴都龜縮在島內，不敢出海，令靠這些奴隸供養的大族們十分不滿，命令墨訥波早日查清海怪真相的同時，處死瞭上百名奴隸。

是的，奴隸，雲崖郡同北郡諸部相同，是周國七郡十三州中，唯一還存在奴隸的地界。

雲崖郡上下不過二十萬餘人，卻存在著三個涇渭分明的階級，最上等的，自然是諸如墨訥、巖耶津等大族中的貴人，中等的是巖沙丸這類平民，最下等的，就是人數最多的各類奴隸，他們連姓都不配擁有，被視為低賤的雜種。

墨訥波雖然姓墨訥，但他並非出自墨訥傢，隻是因為有幸娶瞭墨訥傢旁支的旁支的旁支的小姐，又確實有幾分本領，才在嶽父的運作下，改姓瞭墨訥，又來到首府群青，被任命為郡尉。

沒有哪個郡尉像墨訥波這般，手下盡是老弱病殘，他本就是被墨訥傢推到這個位置的，而墨訥傢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每一個來自中原的郡守哄的開開心心。

今日前往巖沙島，是應巖沙丸的請求。

巖沙丸追隨墨訥波數年，兩人好似親兄弟一般，今晨巖沙丸突然收到傢中妻子來信。

雲崖郡諸島皆信奉朱涯海神不廷胡餘，近日海怪之說盛行，巖沙島又恰巧死瞭許多人，島上人心惶惶，以為海怪來瞭巖沙島。

巖沙島實際的主人巖沙傢連忙殺瞭幾批奴隸獻給朱涯海神，請求海神庇佑，但巖沙島仍在接著死人。

於是巖沙傢將理由歸之於作為祭品的奴隸太過低賤，難以打動海神，所以他們決定遴選一名平民女子獻給海神，從此侍奉在不廷胡餘身側。

話說的好聽，實際與人祭無異。

巖沙丸讀完信十分擔心妻子和傢中小妹的安危，便請求墨訥波隨他一起前往巖沙島。

墨訥波聽說海怪在巖沙島附近出沒，本就有心一探究竟，立刻“請求”郡守大人隨他一同前往，至少在明面上，郡守仍是一郡之長。

“波哥，你說海怪這事究竟有幾分真假……”巖沙丸默瞭默，語氣略顯沉重。

“你還記得上月那晚，北邊的異象嗎？”墨訥波答非所問，卻令巖沙丸更加沉默。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瞭什麼，但他們都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這個世界，好像在某個時刻，已然發生瞭翻天覆地的變化。

墨訥波罕見地長嘆一聲，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四周忽而暗沉，他仰面朝天，隻見原本萬裡無雲的蔚藍天空中，層層疊疊低沉厚重的積雲正向他們烏泱泱壓來。

空氣瞬間沉悶，濕氣更加明顯。

海上天氣本就瞬息萬變，墨訥波對此早已習慣，他讓巖沙丸去看看船底撐船的奴隸，話畢下一瞬卻突然一頓。

“波哥？”巖沙丸語氣疑惑。

墨訥波沒有回應他，反而擡手示意他噤聲，皺起眉頭，低頭看著腳下濕潤的甲板。

巖沙丸心中一緊，心道莫不是遇到瞭海寇。

他低頭查看的同時，隱隱感到腳下甲板在微微顫動：“這是……”

話音未落，數丈高的滔天巨浪卷起，瞬間將船體卷入海水中，海水侵入耳膜後的轟鳴聲吞沒瞭一切聲響，巖沙丸聽不見墨訥波在說什麼，也來不及抓住他，隻能眼見他表情驚愕的大喊，隨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怪！”緊抱住桅桿，墨訥波隨著船體從高聳巨浪中一起沖出，他句末中最後一個字也重見天日。

而他喊出的話，隻是海怪二字！

一隻渾身青黑，魚身鳥翼蛇尾的怪物從海水中沖天而起，帶起的餘浪將本就散架的船體破壞的更加徹底。

墨訥波靠著一塊木板浮在海水中，目瞪口呆地仰望著羽翼翻飛，高高盤踞在空中的怪物，它剛剛隨巨浪之勢一舉吞下瞭巖沙丸和船底的衆多奴隸，大到不可思議的軀體與其身後烏泱泱壓下的雲層互為映襯，幾乎令墨訥波忘記瞭呼吸。

“救命！救命啊！”謝硯山運氣不錯，沒有被怪物一口吞瞭，此時正以狗刨式的姿勢，在海水中掙紮。

墨訥波頓時回神，他壓下心中對天空那隻龐然大物的恐懼，試圖潛泳下海，搭救郡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