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顺着手腕间的空蕩处袭入，李知不禁瑟缩一下，也犹疑仰头。

浓雾罩云，暗沉一片。

莫非，真要下雨？

宫墙角下生出的杂草用力仰颈，李知盯着，不知为何忽而就想起初入宫时的年岁。

大豫十六年，她远望重重宫阙，想得是此朝堂，对谢愈而言究竟算作什麽？

大豫十八年，她低见郁郁劲草，想得却是自己，该如何狂澜将倾覆的王朝？

回里殿正一小半的路程，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唤。

“外尚书……请留步……”

李知回头，闯入目的是位喘着气赶来的中官，见他站稳便忙禀道：“圣人传外尚书过去。”

她微怔，却未问些什麽，只沉默随着中官一道折回。

清河在偏殿等着她。

甫一入内，便对上那双不藏忧累的眸。

“圣人。”

清河微点头，可静处时的思绪不受控地疯长，见着三娘时，直闯入脑的是午时李由林的那番话。

她心下有满腹疑问，可将开口，残存的理智倏尔拉回思绪。

清河彻底闭紧眼，逼退下一切。

有些事，本不该细问。不问不答，权将作未发生。

信任，是难得可贵的东西，欺瞒也是。

再睁眸动唇时，清河极快拾掇好情绪，擡指将案边白瓷里摆放精致的果子，朝前推了推。

“三娘尝尝。”

那是李知万分熟悉的桃花状果子。

李知垂眸盯着，微微发怔。

只那麽一瞬，耳边呼啸而过的不是冬日里的冷洌，却缓缓变作夏日里的热浮。

她与李竹的初见，便是在犹绿殿。

此路之艰难，她心知肚明。

啓齿之下，李知几乎快要吐出扼在喉舌的话。

筱雨，你怨我吗？

这句话，李知欠了她太久。

可转念，又觉得自己矫情可笑。

落棋不悔，既然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她又为何要动摇。

李知忽而转身，掩住的情绪皆藏进关怀话语里，“怎麽不歇息半刻，再唤我？”

她踱步将那扇透风的窗牖合上，又回头轻道：“头疼偏还吹风。”

清河陷在软榻里，闷声道：“想让自己清醒些。”

李知一顿。

“何况，大事未定，我心不安。”

清河起身，自撚起一块桃花状的果子，眉目似拢着一团散不开的雾，迟疑半瞬，才踌躇出声：“三娘……我在想三使君的那封信。”

她捏紧那块果子，却一直未吃，屋内再无风声，落音之言清晰，“在武德殿时，李委对我说了句话。”

“他言，愿替我出城，清君侧只为幌子，出城之人是谁，于他们而言，皆无所谓。”

李知怔然擡目，问道：“筱雨应下了？”

那块仍旧精致的果子被放回瓷碟中，她笑了下，摇头道：“怎麽会？我还是阿姊，也仍是帝王。”

李知朝袍微动，同她对坐于窗下，继而撚起那块桃花果子，轻咬一口。

“我让倚云去拦下斩杨士同程美中的令。”

“且想让筱雨放他二人出城。”

清河还盯着三娘指尖那半块果子，倏尔闻言一愣。

“为何？”

殿中灯火葳蕤，映蕩在李知那双清明眸底，她温声开口：“筱雨可还记得我之前的话，李由林绝不会叫三使君真破长安城，因为李委，也因为三使君之中有他李由林的人。”

“此人今日我才敢肯定，为成德节度使房山越。若我猜得不错，假使李由林未亡，明日兵临城下，只要我二人出城，两军厮杀，不出半刻，房山越便会反攻章应通，由此为自己博一个剿反的名声，兴许还将顺水推舟言自己本就打着此等主意。而诸道跟随的兵马见章应通大势将去，也会纷纷倒戈。”

清河恍然有些了悟，可随即又凝眉，“可我却将李由林斩了，春明门外也挂着他的头颅，若房山越知晓李由林已死，只怕会灭了反攻的心思。”

案前的茶水里映着那张愁目，她叹气恍然有些悔恼，“我便该听三娘的话，同谢愈的计谋也该不瞒着三娘。”

李知微微一笑，却是摇头，“筱雨不必把我的话奉为圭臬，你有自己的打算与计谋才是好事。”

她微顿，听着右边阵阵撞窗的风声，慢慢擡目，“不过，明日之局有解法，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