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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梅(322)

作者:山负雪 阅读记录


雅室既未请都知,也无奏乐,只有满桌的菜肴与酒水。三四品的朝官,借着旁室所零星传来的琵琶乐章而饮,席上再难回去的初见肆意,便一目了然。

“谢给事。”郑观捉着酒盏饮尽,恍惚听见自己出声,便是赔笑,“错了错了,如今该称谢相。”他垂着头,眼底不知还剩清明否,一下一下戳着碗中的鱼肉,“你们说,朝臣所追着斥骂的人,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刀俎还是鱼肉?”

没有人答他这句醉话。

桌上狼藉,杯盘倾倒,而两人醉酒卧案,谢愈仍掌杯下肚,眸中清明。

搁盏离去,身后却蓦然传来一声劝。

“谢愈!”

“莫要,走错了路。”

他顿步回头,望见攀着胡咏思的郑观,恍惚想起那时将入朝堂,对大理寺拖压所凝眉,如今调转,他立在此,反被劝诫。

如今旁人所看,与那时的自己而比,究竟又有何不同?

他没有剔透的纯洁,只余世俗的尘埃。

胡咏思眸中的笑意似乎从来便是不达眼底,正如此刻,不笑之时,才是真正的宣洩情绪。

今日之宴,他未开口言朝中任何一事,因为太多的道理,自谢愈踏入朝之中,他便已经,述过太多次。

于是十月尾的秋风,狠狠搅乱所有人的心。

长安城的十一月,不似去岁的寒冬,武德殿中的相公们也未披大氅。李知加封外尚书的制书,终于尘埃落定,这场咬口不松的较量败在了李知要出狱的前两月。

尘埃算作落定,松了口气的清河,头一次离了太极宫,私服入长安坊间。

辗转多巷,却最终停在早已修葺好的公主府前。

转身离开之时,却不期然与按刀立在身后不远处,一身玄红胡袍的王离所相遇。

“圣人不进去看看麽?”

斜阳西垂下,清河同着王离,一起迈入这座曾经挂上过红绸的府院。

一路漫无目的踏步,遣散一衆随从,似乎快陷进那段新奇且难以名状的往时往日。

“圣人仍将那人留在身边麽?”

“王将军是说何人?”

清河随着他的视线落去,望见那座曾被天火青睐两次的鸱吻,才慢慢得悟。

“那条盘在圣人身边的蛇,是不忍除去麽?”王离垂眼望她。

清河微怔,继而才道:“无非是留着钓躲在身后的虎。”

王离搁在刀柄上的手动了动,“还是尽早除了吧,李学士不在朝,多留无益,他未尝不知晓圣人疏远之心。”

“朕的疏远之心也未必这般叫人易觉。”

王离却因此低笑,“那是圣人不自知。”

“王离,你又自知了麽?”清河盯着他。

两双瞧不清深意的眼眸,撞在一处,要陷进去,又要脱离。

这场无人窥见的对视,永远埋在了十一月,以至于行至月末尾端,天际转寒之时,李竹再也未遇见过王离。

而十二月的河西,只余急切北风,风沙催泪,烽火台上长风卷旗。血液滋润着整个河西之地,接线不断的马蹄、扬灰如雾的胡地、震颤摇曳的战车、戎装拔剑的将军。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厮杀之场的那点热血,在短暂停熄之时,悉数藏于了故地。

会州,大雪纷飞。

而如今脚踏举剑之人,正是文征。

登高城而望,阔看风雪万里,虞候心中激蕩,“使君,会州拿下,咱们南面的兄弟也吞下渭、成、秦、岷州,余下之州一路直入隔断,一月,定能夺回整个河西!”

“许还能赶上长安城中的年宴,送去这捷报!”

自后的一衆将军也笑起来,“太久未打过这般畅快的仗了。”

像是要证明当年之错,蛰伏六年却仍是用当年败兵之谋,两相夹击下,如今仓皇而逃的,是一上一下的吐蕃与回纥。

文征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拂过城池,恍惚低头,“六年了,功过是赎不清的。”

不知是躲了六年,还是战了六年。会州之地,故人之地。

“拿烈酒来!”

哗啦入盏声清脆,下一刻坛中半酒便被蓦然砸下。

一碗冰得刺骨,一坛碎得满地。

雪粒子覆了一层,文征擡臂,对着飘洒着一如六年前的风雪,仰头饮尽。

扬鞭上马,风雪不饶人,河西之地上的兵将,仍得举刀而战。

大豫十七年的后半载,在这座长安城,似乎所有人都在缅怀曾经,追悔过去。于一道道故地之景中,拼命翻找旧日的那点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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