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将军, 刘相公。”谈阳舒擡手为他两人推开狱门，扯着一抹极淡的笑，“请吧。”

茅草石床，刘欲沉默踏步。

文征却还停在外头。

明予二字, 只能无声, 不能出口。

谈阳舒移目，朝文征迈了一步，那点畅快且讽弄的笑散了，转为寻常那般的淡然面无神情。

袖间的一柄小刀被他丢于地, “文征, 你死也对不住他。”

“也对不住你的老师。”

刘欲坐于茅草上，风不动身, 破败之景更显苍老清癯, 听见此言，竟低低笑起来。

谈阳舒拂袖离开。

“明予！”文征抓着狱门, 神情隐忍，“当年我三人之情, 我不奢求你念及分毫, 但河西我该替容青夺回来，我不怕死于战马之上, 但怕这般碌碌无为地等着秋斩。”

甬道间的一道孤影蓦地立住。

良久，他才转过身讽笑，“‘容青’二字自你口中唤出，玷污了殿下的名。”

“你怕什麽？怕死后化作薄纸两行，怕你施加于他的手段反过来独行自身，怕无人为你正名，怕千秋功过只余害太子三字吗？”

谈阳舒盯着他，胸腔起伏。

“文征，你还是从前那样，一点没变。懦弱且惜名。”

风自小窗内吹入，不减燥热，倒添闷湿，外里的喧闹止住，这声落在狱中显得尤为清晰。

“就在大理寺狱，写着血字罪书，数着秋斩的日子吧。”谈阳舒丢下这话，再也没回头。

清明时节的雨延绵了好些日子，檐下的银针悬落，落伞清脆，天虽灰着，却亮。

典正眼尖得跑过来，替正卿撑起伞。

他笑得有些趋奉，“正卿，张六娘子的马车停在衙外。”

谈阳舒一愣，步履恍然快了些，“她等了多久？”

“才到，这不我就来向正卿禀告了嘛。”

雨丝飞入衣袖，谈阳舒跨过门槛，那辆马车正停在斜旁。

谈阳舒自典正手中接过伞，转而便迈入一圈一圈的涟漪朦胧。

张诗柳掀开帘，视线中恍然出现一只空悬的手心。

她擡目，自上是鸦黑的，遮住雨丝的伞面。

“谈正卿。”张诗柳抿唇，擡手覆上，倚着下了马车。

“六娘怎麽来了？”

“我等了太久。”帷帽将张诗柳的面容遮住，见不着神情。

谈阳舒一怔，半晌未听懂此话，撑着一柄伞带着她入内。

“六娘……知晓文征和刘欲的事了？”他微微转眸，今日他将一大早奉圣命押来，六娘竟然也跟着来了。

张诗柳并未出声。

而他，只能望见遮掩的帽檐，和随风而起簌簌擦过手背的白纱。

转入狱中甬道，张诗柳的步子恍然就快了些。“我想私见他二人。”

谈阳舒微愣，手心渐渐收拢，他停下了步子。

“六娘。”想言的话行到唇边，却难开口，顿了瞬，他才慢慢说：“他们在最里的那间。”

张诗柳点头，低声道了句：“多谢正卿。”

甬道之上的一抹白衣很快朝前行，步履不停。

文征与刘欲之间，隔着一排排沾血带泥的石柱，两人靠墙坐着，却皆是无声。

恍然间，一道白袍停在狱门前，自小窗吹入的风拍打着她的衣衫。

文征慢慢转动眸子。

连着刘欲也望过来，心里好似被什麽剜了一下。

那抱坐在一旁的女娘却忽而眼眸一亮，爬身起来，哽咽地唤了句“娘子。”

“娘子……救我出去……我既为证人为何要将我关在此处。”徐柳呜咽着抹泪，“求娘子让我见圣人一面。”

张诗柳转过眼，低声朝她道：“你且放心，只会在这儿呆一日。”

徐柳又是起身攥柱，“那面见圣人……”

张诗柳却不言语。

“娘子，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白纱外，徐柳甚至无法探知狱门外女娘的神情。

“我记得，你放心。”得张诗柳淡声一句，她才慢慢松垂下身。

纵使隔着狱门，纵使隔着白纱，张诗柳心中的愤，恨也难平息，愈演愈烈。

指尖嵌入肉中，她转过眸，每痛一分，她便朝着内言一字：“亲见你与刘欲此态，也难消解，我心头之恨。”

刘欲骨节恍然一松，眸中红丝不退，也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