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监扯着嗓子高呼道：“进殿——！”

才总算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一堆人乌泱泱的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阮卿的左手被裴一远的右手握着，从她的角度将他手上小叶紫檀佛珠看的清清楚楚，那佛珠原戴在她手上，日日受香火供奉，一日为治裴一远的隐疾而赠与他。

她眸光骤然一沉。

这隐疾乃裴t家血脉相传，裴一远的爷爷便是死于此症，狗皇帝抓了裴父自然不可能好吃好喝地供着。

还希望裴父能平安无事才是……

察觉到她的情绪，裴一远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沖她眨眨眼：“别怕。”

阮卿心中蓦地一软。

也就在此时，二人踏入太极殿中。

不比外面尚存三分凉意，太极殿中熏着不知名的暖香，金红配色，仿佛话本中的温柔乡，一闻便好似能失了神志。

阮卿对上梁晓初的视线。

一触即分，点头之交。

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明哲保身的皇子罢了，反倒不惹人怀疑。

两人跟着小太监的引领下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叛贼之子，能来参加家宴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了。

就连小太监也是尽责之后快步离开了，生怕沾上一点霉头。

但这也正好如了两人的愿。

“梁桦好像还没来。”裴一远低声说。

“梁晓初说梁桦自从进京之后便被召入宫中从未出来，只听闻御书房彻夜长谈，两兄弟大有冰释前嫌之意。”

闻言，裴一远嗤笑一声，连阮卿也绷不住的弯了弯眼。

皇帝能坐稳皇位，跟章太后强大的母家脱不开干系，若是让章太后知道自己的好儿子和萧佩宜之子一笑泯恩仇，恐怕半夜就会带着兵逼宫。

阮卿刚想到这里，就听外头小太监高声唱道：“陛下到！平王到！”

竟是一起来的。阮卿心中有些疑惑，然后紧跟着衆人的步子起身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衆爱卿平身。”皇帝环视一眼座位，却发现唯一空着的座位，也就是平王的座位在阶下，离首座足有半殿远，原本温和的面色一变，愠怒道：“怎麽做事的！张林华！”

张林华就是张公公。

只见他着急忙慌地跑上来，擦着汗指挥着人骂道：“你这龟孙怎麽办事的！让平王殿下坐那麽远！赶紧给上面加上滚去领罚！”

随着桌子在皇帝右下手落下，文武百官心中都不免冒出一句话——外界传的居然是真的。

衆人的目光都不免偷偷落在人群中的裴一远和阮卿二人身上。

谁想到从前不受重视的平王一朝得了圣心，三朝帝师和开国大将成了阶下囚。

果然人心易变，风水轮流转。

不管别人心中如何想，阮卿与裴一远仍然八风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裴一远低着头细细琢磨着什麽。

周边人都不免伸着脖子想去看这风口浪尖的怀远将军在做什麽，就见裴小将军端着一张阎王面，专心致志地剥着葡萄皮。

然后献宝似的将碗里晶莹的葡萄递给慧安郡主，笑得分外不值钱。

衆人：“……”

果然是新婚夫妇如胶似漆。

阮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葡萄，顿时被酸得眯了眼，说什麽不肯再吃。

“就一颗，我扒了很久呢。”裴一远撞撞她的肩膀。

不理。

再撞。

不理。

再撞。

……

“裴一远，再撞你就滚出去。”阮卿恶声恶气地威胁说。

她的声音不算小，周围人都听得见，即便对的不是自己也不免打了个哆嗦。

慧安郡主兇得很，名不虚传。

裴一远倒是闷闷笑出声，一张阎王面都柔和了下来：“别紧张了。”

就如同入殿时分，裴一远察觉到她的异常安抚她的话头。

阮卿只觉得绷着多日的弦软了一分又一分，几乎落在心间，被层层叠叠心口肉包着再也不会出来一般。

“慧安。”忽然有人唤她的封号。

除了皇帝别无此人了。

那根落在心间的弦重新绷起来。

来了。阮卿知道。

她应了一声，起身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走到中间去，有陌生的、有熟悉的。

韩佛葆的手几乎将筷子捏断。

“民女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阮鸿铭因最下狱，褫夺官爵，阮卿自然也不能再称臣女。

以前还不等阮卿跪下，皇帝就会紧紧让她起来，今日却是好半天没有动静。

阮卿也不着急，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瞬不眨地盯着地毯，让人半点挑不出错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见上位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