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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华胥引(279)



足间的银铃再一次回晌,她已踏着夜风回到半空,极淡地扫了一眼脚下定格的战场,缓缓擡起右手。狂风扬起她黑色的长发,纤细五指结成半朵红莲的形状。

一滴血自莲心坠落,夜色里翩飞的红蝶蓦然化作细长金针。根本看不清那些金针是如何飞出,只觉得夜空里突然就爆出一团巨大烟火,幽幽红光中,姜国的士卒像被蛀空的木头桩子,瞬间化作累累白骨。

白骨之上,新生出许多赤色的幼蝶。想起古书上的记载,愣了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慕容安这是在大规模地施用上古秘术——魂堕。

这传说中华美又残酷的秘术,以地域为界,施行之时将时间和空间重叠封印,寄生在秘术中的红蝶化作金针吸食活人血肉,那朱色的蝶翼皆是被鲜血染红。魂堕之下,越是赤蝶翩飞,越是白骨累累。

很多变态人士在有幸欣赏该秘术之后,都认为这体现了一种极致的杀戮美学,可我想到的却是,慕容安此前生子对自身精神力耗损极大,如此大场面地释放魂堕,她还能撑得下去吗?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的确不是多余的。

满弧的月渐渐显出妖异的红色,狂风鼓起袍袖,紧闭双眼的慕容安唇角不断溢出血痕,狠狠皱起的眉间,那妖冶的赤蝶忽然振翼而出,她口中重重喷出一口鲜血,封印的空间剎那开啓,红色的身影后仰,眼看就要跌落在战场上幼蝶纷飞的枯尸堆中。不远处静止的战马突然纵鬣长嘶,苏珩黑色的身影离开马背像剑一样急扑过去。

她跌下来正撞入他的胸膛,他闷哼声,躺在白骨堆里紧紧抱住她。死亡的赤蝶旋绕在她身周,她脸色苍白,嘴唇却是嫣红。他手指颤抖地抚上她染血的唇:“为什麽要来救我,你应该瞒着我,平安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她微微皱眉:“你是我的徒弟,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虽然你做错了事,让我非常生气,我可以恼你,教训你,给你苦头吃,可这些人,他们算是什麽东西,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是专门送到战场上给他们欺负的不成?”

他抱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按着她的腰肢,一寸寸,让她紧紧贴住他,深沉的眼眸里浮出许多不能细辨的情绪,良久,声音沙哑道:“师父,回到我身边。”

她擡起手来,指间仍有鲜血,一只蝶逐血而来,停留在指端,她看着那只赤碟,唇角抿起一个要弯不弯的弧度:“回去?”却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回不去了,我快死了。”

他宽阔的肩狠狠一颤,极度震惊地望着她,语声却很是茫然:“怎麽会,我做错了事,你还要回来教训我,给我苦头吃。”

她擡眸看了他会儿,突然笑起来:“你们陈王室的人怎麽说我,我其实并不在乎,你怎麽想我,我也不在乎,在这世上我活了太久,久得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聊了。你让我晓得情是什麽,尝到它的快乐,也尝到它的痛苦,如此圆满的场体验,对于一只魅来说,不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吗?就像桌盛宴,天南海北的菜式什麽都有了,痛快地吃完这桌筵席,人生就该散场了。”她说得毫不费力,一副精神还好的样子,脸色却渐渐透明,越来越多的红蝶栖在她身周,像是等着那最后刻的送别。

他用力握住她衣袖,嗓音低低响起,像受伤的困兽:“就算不想再要我,可还有我们的孩子,苏誉他很聪明,你还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继承大陈的国祚。”

印象之中他一向不怎麽多话,此时却哽咽着不能停息,仿佛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就不能拒绝,只要她不拒绝,就还会留下来。

她只是笑着看他,那笑里究竟含着怎样的意味,没有人晓得。

一阵狂风拂过,他搂着她的身影蓦然一僵,良久,跌跌撞撞站起来,手中只留一套红色的华服。

——*——*——*——

华胥调戛然而止,我却良久不能回神。慕容安果然是死于沥丘之战,史书并未详载,原来她是这样死去。

这个人,生得雍容无双,死得风姿绝代,这是慕容安,东陆曾经最强大的一位秘术±。这竟是……苏誉的娘亲。原来他的娘亲并不是慕芷。

将这段故事讲完,君师父皱眉陷入沉默,想来这对他而言不是什麽美好回忆,我和君玮则望着灯花发呆不知该说什麽。

完完整整看到这段过往,说实话,我觉得这事儿和君师父没半毛钱关系,搞不懂他为什麽那样仇视陈侯,恨不得杀了他。但在君师父眼皮子底下也不太敢和君玮交换意见,仅靠眼神的交流又实在碰撞不出什麽思维火花,独立思考了半天觉得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是君师父也对慕容安有意,才会对不小心害死她的苏珩抱有那麽大的敌意……但转念又觉得慕容安不能倒霉到这个地步,一辈子就收了两个弟子,怎麽可能两个弟子都对自己抱有不可告人的暖昧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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