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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华胥引(259)

他左手撑着头,右手放在我耳后,像是很感兴趣地玩弄那一处头发,半响,才轻轻道:“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那时候我看着你,觉得你还是个孩子。转眼你就长得这麽大,可以同我成亲了。”

我槐在瓷枕上紧紧握住他胸前的衣襟,想他还记得,他竟然还记得,克制不住地就攀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亲完才反应过来做了什麽,但更震惊的是突然想起他刚才那句话。他说的是,我可以同他成亲了?

我呆了会儿,立刻爬起来四下张望,才发现不大对头,此时所躺的绝不是我房中那张床,伸手挑开雪芙蓉勾勒的床帷,入眼是金丝楠木的宽踏板,踏板外竟还垂了一重帷帐。

烛火终于有些明亮,看出朦胧的两段龙凤喜烛,耸在高高的灯台里,在床帷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我艰难地回过头来,慕言正枕着手臂看着我,此时才注意到他竟穿了一身大红喜服,漆黑的头发顺若泛冷光的瓷枕铺下来,鸳鸯戏水的鸾被被压在身下,衣襟处的颜色明显比别处深许多,是被我的眼泪打湿了。

芙蓉帐合起来的这方狭小空间,铺天盖地的红。我指尖发抖,手指抚上胸口,感觉那里在剧烈跳动,一定是幻觉,我紧紧闭上眼睛,想怎麽可能。朦胧中却被拉下来够着他胸口,清冷语声响在耳侧,喑含了熟悉的戏谑:“要害羞也晚了点儿,我抱着你走过礼孝忠恕四座牌坊,拜了天地行了大礼,待百年后,你必然是要葬在我慕家的祖坟了。”

我还是闭上眼睛,脸却紧挨住他胸膛,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可是,可是......”

他重複道:“可是?”

我伸手抱住他,缓了好久:“为什麽?”

他沉默阵,低声道:“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不太明白,擡头问他:“什麽?”

他皱了皱眉,淡淡道:“一个男人,即使再无能,起码要会保护两样东西,脚下的土地,怀里的女人。”顿了顿,缓声道,“那时你无声无息躺在我面前,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想了想,将身子撑起来一点,很认真地看着位眼睛:“你是无所不能的。”

他和我对视一会儿,眼里浮起一丝笑意:“哦,我确实是无所不能的。”

我愣了:“你都不谦虚的,这种时候,一般大家都会谦虚一下啊,说我其实没有那麽万能,很多事情我都无法控制什麽的……”

他了然道:“你又想做什麽?”

我洩气地趴在他胸膛上:“然后我就可以温柔地安慰你啊......”

他低笑道:“和初见时一样,长得这麽大了,却还像个孩子。”

我绷紧脸:“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毫无愧色,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还好。”

我严肃道:“你敢嫌弃我的话,我也会嫌弃你的。”

他饶有兴味:“说说看,你会怎麽嫌弃我?”

我想半天,确实不知道该怎麽嫌弃他,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威慑力,巷想不要和他计较,正要建议大家先睡觉,正事搁到明天再说,他的手却揽过关,閑閑停在我腰际,轻松搂我便贴近他。

那种风拂柳絮般的低柔嗓音缓缓响在耳侧:“那时候我告诉你,那些事有载在,你只要在我找到办法之前努力活着就好了,这句话,你还记不记得?”

我不知他问这个干什麽,却还是嗯道:“那时候我答应你了。”

他笑了笑,一只手贴上我胸口:“要记在这个地方,在我找到办法之前,好好活着,你是我妻子,这是妻子的责任和义务,绝不能再像从前,只是嘴上说说。”

我趴在他胸口,用力地点点头,可想想觉得不对,我一直都言出必行,什麽时候只是嘴上说说了?但是活着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理解,他大概一直以为我没有呼吸没有知觉,和活着的人的所有不同都只是修习华胥引所致。

我无法告诉他,其实我已经死了,就算在他面前这样活蹦乱跳,不过是托鲛珠的福而已。有时候我希望他知道,可有时候,我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我都要睡着,他伸手将我垂落到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手指就停在耳畔的发梢,轻声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并不是我不想知道。”

一听这话题,我瞌唾都醒了一半,顿时感到紧张。真是瞒了他太多事情,可瞒着他的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可以着无其事讲给他听的。我小声道:“都这麽晚了,我要睡着了……”

假如我这样说,他一般都会顺着我,可这次却像完全没听到我微弱的抗拒,反而擡起我的下巴,让我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良久,他低声道:“我是陈国人,你是卫国人,陈国灭了卫国,阿拂,你会不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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