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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华胥引(243)



除了新婚那夜公仪斐睡在书房,翌日便令侍女在新房中另置一张软榻,就像彻底忘记曾经发生什麽事,夜夜留宿在这张软榻之上。她当他是弟弟,他却从未叫她一声姐姐,仿若她真是他的妻子,要让他珍惜讨好,看在眼里,笼在手上,放在心间。尽管日日见面,也时时差小厮送来东西,芦苇做的蚱蜢,金纸裁的燕子,这些小小的却耗费心思的小玩意,她从来不置一词,他却送得乐此不疲。坊间传闻公仪公子收了性子,花街柳巷再也寻不着他的身影,青楼姑娘们大多叹息。卿酒酒皱着眉头看他:“你从前如何,今后便如何,喜欢哪家的歌姬,也可请回来让她陪你几日,不必委屈自己。”他笑容冷在嘴角,複又低头笑开:“你可真是大方。”

卿酒酒想要做什麽,多多少少让人猜到。而这故事令我在意的除了她和公仪斐以外,还有他们二叔的女儿公仪珊。印象中那女子惯穿红衣,有一张蔷薇花一样的脸,像夏日正午的大太阳一样火热豔丽。我看到的过去是这般模样,可七年后的现实却是卿酒酒死了,公仪珊做了公仪斐的正妻。本想着既有这样的因果,大约是她自幼爱慕公仪斐。但看完这段记忆,才晓得事实这样的出人意表,此时公仪珊所爱之人竟是三叔手下的一个幕仲,两人暗地里许下私情,海誓山盟,甚至相约私奔。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可这人却在唐国的一次任务中,因三叔之女公仪晗的疏漏遇刺身亡,徒留下已有两个月身孕的公仪珊。

两日后,从卿家带过来的侍女画未将这事完完整整禀报给卿酒酒时,她正閑閑坐在水塘的凉亭里喂鱼,闻言淡淡擡头:“知道那幕仲与珊小姐这事的人,嘴巴不牢的,你晓得该怎麽处置了?”画未抿着笑点头:“珊小姐沖动狠辣,遇到这样的事,依她的性子,晗小姐怕是要倒霉了,二老爷和三老爷长年争来争去,却没什麽大的仇怨,小打小闹总也成不了气候,今次,正是个让他们结下血海深仇的好时机呢。此时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天意,倒是无须小姐亲自布这起始的一局棋了,也省了很多心力。”顿了顿又道:“可小姐您这样,未免费的心思太多,花的代价太大,不若您平日淩厉果决的行事风格。”她挥手将一把鱼食尽数抛下,修长手指抚上一旁的亭柱,轻飘飘道:“世有能人,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若是这大厦已被白蚁从内里一点一点驻空,你说,还有谁能阻止他轰然倒塌的宿命?”她看着牢固的亭柱,另一只手慢慢附上去,视线定在雕工精致的亭檐上,缓缓道:“届时,只要这样轻轻一推,便能让它万劫不複。”

十日后,分家传来消息,三叔的女儿公仪晗坠马而死。

这一夜,公仪斐未回本家,大行丧礼的分家也不见人影。月色幽凉,卿酒酒在城里最大的青楼找到他。前院浮声切切,唱尽人世繁华,后院莲叶田田,荼靡一塘荷香。独门独院的花魁居前,小丫鬟拦住她的去路:“公仪公子和我们家小姐已歇下了,姑娘即便有什麽事,也请明日再来罢。”

她脸上不动声色,身后的画未抿着笑上前:“烦请姑娘通报一声,就说公仪夫人已等在门外,今夜无论如何须见上一面。”

小丫鬟诧异看她一眼,不耐道:“公仪公子吩咐过了,谁也不见,夫人请回吧。”

画未一张娃娃脸上仍是带笑,手上的蝉金丝却已比上小丫鬟喉间,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身后的胡桃木门应声而开。一身白衣的清冷美人立在半开的门扉后,面上有些不胜酒意的嫣红,却静静瞧着她:“公仪公子好不容易睡下,月凉夜深,姑娘何苦来扰人清梦呢。”

她连看她一眼都懒得,擡步跨进院门,白衣女子愣了愣,就要跟上去相拦,被一旁的画未挡住。院中一声轻笑,垂花门前,那对主仆口中已然睡下的公仪斐立在一棵高大桐树下,从梧桐挡住的半幅阴影下走出,像是满腹疑惑:“你来做什麽?”

她停住脚步,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晗妹大丧,身为兄长,守灵夜不去灵堂陪她最后一程,却在这里风流快活,成什麽体统,若是被三叔知晓,他会如何想?”

他仍是笑着:“你专程跑来这里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不等她回答已转身步入垂花门,漫不经心吩咐:“笙笙,送客。”

被唤作笙笙的白衣女子眼角浮起一抹冷淡笑意,正欲上前,再次被画未挡住。

她转头略瞟她一眼,目光从她素色白衣及地黑发上掠过,淡淡道:“远看这身形打扮倒是同我有几分相似,阿斐,你喜欢我,已经喜欢到如此地步了?”白衣女子神色一顿,脸色瞬间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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