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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公仪家被毁时,我似乎听说这一代的家主有个同胞姐姐的传闻,当时还小有叹息。如今得知这胞姐竟在人世,真是叫人诧异,她不是应该一出生就被投进太灏河喂他们的守护神了麽?
后来证明我完全是大惊小怪,事情的奇妙远远不止于此。正如不知哪位哲人说的,生活永远有惊吓,你不是即将被惊讶,就是正在被惊吓。
载着我们的瘦马喘着粗气驰进一片开阔绿地,小片黄土里,一匹皮毛油亮的黑色骏马嘶鸣着轰然倒地,溅起茫茫烟尘。公仪斐拎着我飞身下马,脚落地立定之时,才看到倒地的黑马旁还跪了个执剑的红衣女子,扶着右臂,仿似受了什麽伤,蔷薇花一样的脸上满是不甘表情,那种鲜豔、饱满、重重叠叠的美丽。惊慌失措的仆人们齐齐让开一条路,公仪斐疾步过去扶起她,大约触到伤口,女子闷哼了声,长剑支地,未受伤的那只手反过来紧紧抱住公仪斐的胳膊,声音倔强,带着哭腔:“先看看宵风,看是不是被那个疯女人打死了!”自认识以来就没几个时候不嬉皮笑脸的公仪斐眉头紧蹙,耐心掺着红衣女子容她检视倒地的骏马。而我的眼睛定在不远处拴马桩旁的白衣女子身上,久久不能移开。流瀑一样漆黑的发,寒潭深泉般一双眼,额间一只压着发鬓的黑玉额环,手中一柄银色的九节鞭。永安,卿酒酒。这个本该死去的女子似一座冰雕立在曦光之下,脚下扯出长长的影子,一个大活人。我定定地看她好一会儿,忍不住想要走过去,蓦然听到公仪斐沉声质问:“薰姐,怎麽回事?”他擡头望着我的方向,怀里红衣女子双手颤抖,眼里含着愤恨的泪,身旁叫做宵风的黑马在长长几个鼻息后彻底没了动静。薰姐?入水珠玉般的嗓音淡淡然响起:“弟妹剑术太差,一不小心手滑,伤了她。至于那匹马,昨日不是摔了你,连主人都认不出的劣马,要它何用。”我紧盯着回话的这个白衣女子,而她目光扫过来,似冰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顿了顿,扬手收了鞭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红衣女子大声哭起来:“她把宵风打死了,她还打伤了我,你就这麽让她走了……”公仪斐冷冷打断她:“你是太任性了,她脑子有毛病,让你离她远一点,你还偏要去招惹她。”红衣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我夫君。”公仪斐掺着她未受伤的胳膊扶她起来:“好问题,除了我,你看看天底下还有谁能够这麽纵容你。”红衣女子甩开他的手独自站起来,眼里还残留着泪水,却咬着嘴唇恨恨道:“天下最疼我的人永远是我爹,可他,可他……”话未完又蹲下地大哭起来。公仪斐也蹲下来,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绢帕递过去:“别哭了,看看你还有没有个夫人的样子。”语声虽严厉,却是温柔的台词。我擡头望卿酒酒离开的方向,流云在草场上投出不知为何物的影子,微风吹送,蒲公英贴着草叶飞舞,漫山遍野的炫金佛桑花迎风盛开,而那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佛桑花丛里。
此后五天,我没有见过卿酒酒,宅邸的仆人告诉我,说那不是什麽卿酒酒,是公仪薰,公仪斐的胞姐,自小流落在外,身世可怜,两年前一个月夜被送来公仪家,分别多年,终于同胞弟相聚。听说那夜公仪斐的夫人公仪珊大不以为然,认为来者必是假冒,怒气沖沖赶来花厅,却在见到公仪薰面容时愣怔当场。我欲探听后事,说得兴高采烈的仆人却猛然顿住,此后无论如何不愿再开口。大约能够明白,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大小姐,向外人提太多着实不是好事。我不知公仪薰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看着不像,但公仪斐说她有问题,她就是有问题,好比那时父王觉得我无血无泪,哪怕我热血澎湃也毫无意义,这就是权威的力量。
通过多次不经意的墙角,得知公仪斐似乎对胞姐有些漠视。据说公仪薰刚回公仪家时,姐弟感情虽寡淡,也没什麽大问题,毕竟不在一处长大,有隔阂很正常。但这种看似的融洽只是初时那两个月罢了,渐渐大家便发现,有时候公仪薰做的事,真是不能用常理推断。当然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做事,但一旦做点事,基本上要出事。
公仪薰初回公仪家的第三个月,有友人来找公仪斐斗鹰,半空中两只苍鹰以厉喙相迎,彼此攻势淩厉,一只鹰负伤甚重欲求庇护,后面那只鹰一心求胜紧追不舍,两只鹰直直沖向看台上的公仪斐,被坐在一旁的公仪薰以九节鞭瞬间击杀……最后赔了友人不少钱。这是第一次,公仪薰对公仪斐表现出极端的保护欲。尔后两年,类似事件不知几多,公仪家因此赔掉的钱也不知几多。同时,因谋划伤害或即将伤害公仪斐而死在公仪薰九节鞭下的刺客也不知几多。简称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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