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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大流地跪在地上,想着别后多日相见,此时慕言他又会是如何模样。
忍不住微微擡头,檀木宫灯的映照下,终于看到他缓步而来的身影,却不是惯常的锦衣蓝裳,而是一身玄色冕服,漆黑的发丝束在纯色的冕冠之中,额前垂下九旒的冕帘,投下的阴影微微挡住脸上逆光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打扮,这样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他这样也很好看。
此后一切就像是在梦中,总觉得不真实,听着他用寡淡嗓音两三句便将舌灿莲花的赵国来使逼得无话可说,一边想他平日不就是这样的麽,一边想他平日真的是这样的麽?
我的记忆中似乎有两个人,一个是苏誉,一个是慕言。一个是天生的政治家,一个只是我的夫君。
一个像这样从容不迫对天下大势指挥若定,一个却会抛开繁忙政务为我整夜整夜弹那些伤感的曲子。
虽然心底里知道这两人其实是一人,可看到这样的慕言,有一瞬间,竟无法将心中的两个人合二为一。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想要看到他忘了我好好活着,还是想看他记着我一辈子痛不欲生,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变态要不得,却抑制不了那样迷茫又矛盾的情绪,任它像野草一样越长越疯狂越长越茂盛。
席上百官推杯换盏,苏仪忽然“呀”了一声,远去的思绪陡然被她这一声轻口乎牵回来,才发现案上前一刻还推换的杯盏全停了下来,席间供歌姬献舞的低矮云台上不知何时立了个红衣翩翩的少女,赵国那位不太有存在感的来使正躬着腰眉飞色舞地面朝王座说些什麽。
我竖了耳朵去听,正听到他一番赞叹,夸奖身旁的红衣女子多麽貌美,舞跳得多麽好,人多麽知礼,虽然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事,不过这种场合专程带个美貌舞姬,是人都知道他想干什麽了。
不知苏仪为什麽那样大惊小怪,我虽然一向独占欲比较强,但这种场面上的事也不是看不开,国君之间互相送送美人就像我和君玮之间互相送送地瓜一样寻常,也不是收到的每个地瓜我都会烤来吃的,大部分都是转送给当天考勤的师兄了。
天上星子隐隐,照慕言的性格应是不动声色,可赵国使者一席话毕,却见他垂头对着云台上的红衣女子,良久,沉声道:“擡起头来。”
我茫然看向云台,视线正撞上那女子缓缓擡起的脸庞。轻烟似的两道眉,眉下一双杏子般的眼,小巧的鼻子,淡如春色微微抿起的唇。
我惊得后退步。
怪不得苏仪有那一声惊呼。那一张和我六分相似的脸,一年前我还在卫宫里时常得见。这红衣女子,竟是我的十二姐叶萌。
我有十四个姐姐,就数她和我长得最像,可她怎麽会变成赵国上贡的美人?
卫国亡国之后,她不是同父王母妃起被送至吴城软禁起来了麽?
尚在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耳边又传来赵国那位使者的絮叨,差不多是把方才夸奖叶萌的那些话打乱语序重新再说了一遍。
苏仪扯了扯我的裙子,用手指蘸酒悄悄在桌上写字:“即便哥哥收下她,也是因为像你,是哥哥思念你......”
后面的字我没有看完,心底似蓦然注入泓冷泉,冰凉到底。我其实并没有想到那一点,此时被这样一提,顿然回想起这种事好像的确有先例。
可怎麽能这样荒唐,怎麽能够边思念一个人一边却又去收藏另外一个人。
容垣那样爱着莺哥,也没有说爱屋及乌地就爱上同莺哥长得一模一样的锦雀。
赵国的来使正好夸到一个段落,我擡头望着座上的慕言,大约是高台上宫灯的角度有所偏移,竟能看清九旒冕帘后他脸上淡淡的表情,微微偏头朝着左席上的宰相尹词:“孤一向无意歌舞之事,倒是记得尹卿顿好此道,那便将孟叶姑娘赐给尹卿吧。”
我松了一口气。
赵国使臣的脸色在慕言话毕之际乍红乍白,却一时做不得声,倒是身旁的叶萌冷冷接话:“孟叶的双脚站在哪一处国土之上,便只服侍这处国土上最强大的那个人,陛下若不愿让孟叶服侍而将孟叶赐给他人,不如一剑杀了孟叶。”
叶萌,孟叶。说真的我对这个姐姐基本上不存在什麽感情,但若说十四个姐姐中有谁能叫我多少欣赏些,那人只能是离经叛道的叶萌。
听说我未回到卫宫之前,父王最喜欢的是她。卫国十二公主叶葫的狂妄高傲是卫宫里无人能描摹的长刺的风景。可我真是搞不懂,我的十二姐叶萌,纵然是亡了国的公主,曾经的辉煌和尊严又怎能让她容忍自己变成别人手中的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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