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之症(7)
阳逸垂眼看着相册空白的地方,他知道是谁扔掉了照片。天已经擦黑,屋外母亲在说话。他听到了老头的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在说“走了吗?”
阳逸从卧室出来越过起居室直接开了门,此时母亲还没有答话,他直接对父亲说: “我还在。” 老头还穿着舞龙的 T 恤,看到阳逸站在门廊下,十分诧异。
他顶着一头短短的银色板寸,比几年前胖了些,灯光下面色红润。
过的应该很是顺心,阳逸莫名有些光火。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了当地摊牌:“我要跟你谈谈。”
24.
三个人坐在起居室里,父亲靠在沙发里看着纱门外灯光下的飞蛾出神。阳逸说: “1996 年,你应该还记得——他去哪了?”沉默了一会,母亲仔细地问阳逸: “谁,你说谁去哪了。”
阳逸说:“顾逍。我的学弟,”他抬头看着父亲,追问:“他去哪了。”
沉默再次持续了一两秒,父亲的吼叫把母亲吓了一跳。他暴跳如雷,站起来指着阳逸的鼻子骂道: “你就这样跟你爹讲话的?!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跟他睡的又他妈不是我?!” 25.
那天天气很好,他们真的去开了收割机,收获了半谷仓的麦子。吃完晚饭后两人坐在门廊上,海风掀开了顾逍只系了一只扣子的衬衫,露出这些日子晒得黝黑的胸脯。顾逍笑了一下,回头看阳逸。他们在海水的咸味里接吻,肆无忌惮,反正周围人烟稀少。
暮色西沉,阳逸汗流浃背,他喘着气睁开眼睛,让顾逍不要停。顾逍抬头看着什么,然后扭头看了看他,心事重重。阳逸转身过来,在规律扫过的灯光里,他看到了父亲。
26.
母亲低头站着。父亲摔回沙发,对阳逸说:“赶紧走。别回来找气生。”阳逸抱了抱母亲,回房间拿上相册。
“妈我走了。” 母亲回过神来,双颊挂着泪。她叹了一声:“别忘了打电话。”
“放心吧妈。”
不行,完全不行。从父亲嘴里什么都抠不出来。他拿出了老子的权威,确保自己在儿子面前可以无限耍赖。阳逸打了个车到码头,乘船去帕斯利岛。
27..
“阳先生,我成年了。”父亲用绳子把阳逸捆在廊柱上,然后按着顾逍的脑袋往谷仓送。顾逍被推搡着,语气断续地说:“阳先生,您该尊重您儿子的性取向。”
阳逸哀哀求告,老阳不为所动。他把顾逍推进麦子堆里,说了一句“在这里饿不死”之后推上了沉重的谷仓门,落锁,回来,处理另一个。
在四十几岁身强力壮的父亲眼里,阳逸幼稚的身体不堪一击。他像捉小鸡那样反剪着阳逸的双手把他带离农场。
摆渡船上有人要打电话报警,老阳如一头被惹毛的狼: “我在管儿子——不关你的事,不关任何人的事。”
28.
到达农场时夕阳已经西斜。十年前父亲将农场转手,这一片已经被改成了草场用来养牛。谷仓早已拆掉,但小灯塔还在。阳逸围着那座有尖屋顶的小白屋子转了一圈— —确切地说是小灰屋子,白漆早就在海风中剥落,露出的木板也都是风蚀的痕迹。他走上台阶,门虚掩着,一拉就开了。阳逸走进去,里面东西只剩下墙上早已停摆的钟。屋子浸润在夕阳余晖中,虽然很小却出奇地空旷。地板就是普通木板铺就,缝隙大到能看到下边的石头。阳逸蹲下来,从两块木板之间的缝隙中抠出来一个黑色的金属环。金属环大概有一厘米那么宽,很笨拙。是用某种条状的金属制品弯就的,表面已经氧化,但依然能看出打磨过的痕迹。他试着戴在手指上,大小确实像个戒指。
他把它摘下来仔细端详,在圆环的内面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字母“E”。
29.
从帕斯利农场回到北温市,还要通过码头走水路才能回驳船。阳逸找到团队租的快艇,在夜色中往海上赶。驳船飘在水面上,没有灯光。如果不是临近望日,他们根本看不清船在哪。快艇司机熄了火,没有人来放舷梯。司机用锚绳勾住驳船,阳逸拽着绳子爬上去。他翻上驳船,快艇在轰鸣中开走。
有人开枪。
快艇的发动机实在太吵了,盖住了清脆的枪响。甲板上躺着个黑影,阳逸走过去看到了韦一建的脸,和他眉心的枪眼。
船首甲板上至少躺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他一眼看出是曾远航。曾远航一动不动,身下的黑影缓慢流淌。
阳逸往人鱼的舱室跑。刚迈出两步就瘫软下去,肋下温热,他摸了一把,手上染血。两个人正从舱室往外抬一个黑色的胶皮袋,阳逸咬着牙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