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

阿芙手举得愈高，头低得愈低。身后衆人跪伏着，同样不擡头，却像早有排演似地整齐喊道：“请单于严惩造谣者！”

阿芙本就口齿伶俐，这稿不晓得预演考量过多少回，说起来流畅不停顿：“两月前，禾洲突发疫病，医师毫无经验应对不足，致几人死亡。”

“殿下听闻后，不辞千里远赴禾洲，救下禾洲城人无数。更不惜自身安康，为一城安危甘愿舍身入南疏勒。此等菩萨心肠，不该被别有用心者造谣抹黑。”

“数月里，殿下救活者衆多，蒙受殿下恩惠者如繁星不可数。熟料竟有人意图抹黑殿下，称这些皆是殿下所为，甚至说殿下是南疏勒细作妄图祸害北疏勒，衆者获知后皆于心不忍。”

“可我们一介布衣，不识朝臣，能做的唯有仿古上奏万民书。希冀单于观览后，能还殿下清白，严惩造谣者，无叫万民寒心，无叫殿下蒙屈。”

每句话的间歇，都会有人震声喊“殿下清白”“严惩造谣者”。

声势沖天，惊起一列鸟儿。

沈知鸢眼都不敢眨剎那，惶恐得似深陷睡梦中。

娘亲曾和她说过啊，行善如滴水。假以时日，积少成多，则枯木逢春，江流奔涌。

没有希冀过的。

从没希冀过会收到这样，对她而言像礼物一样的蓬勃谢意。

本来只是要问心无愧的，如果能收到声谢，都是好感激的事。

她和那些人视线交织，从阿芙起，身后的所有人都绷紧脸，要给她支持似的轻轻点头。

沈知鸢不知为何眼眶湿润。

等阿芙那些人被领下去歇息时，她还站在原地怔怔发愣。

周遭很静，风声鸟语、人的呼吸都一清二楚，手放在胸前还有一下下接连不断的剧烈跳动。

突然，哗啦纸声过后，怀里轻轻落入沓沾着烟土气的纸张。是那叠万民书。

少年的嗓音也温温和和地响起：“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啊。”

“之前没想让你知道的。”他约莫不晓得她已经听说过，轻声解释，“镇南王派人在临城、沙郡都散布谣言，抹黑你是细作，伏尸病也和你有关。这事我知道，和林辰逸都第一时间处理了。”

“但谣言的堆积和澄清都要时间，私底下还有些很难听的声音。我本来安排人理出禾洲疫病的整个时间表，军营的事也整理得七七八八，这几日就能公布出去了。”

“现下，”他用指腹轻轻地抹去她眼角尚未发觉便渗出的泪珠，“倒有更好的了。”

“这个你要先看看吗？”

祁酩舟看眼她怀里的万民书，笑着说：“证明一直是很厉害的阿蛮。”

清风柔和，少年眸中也似春风遍野。明亮如初，温柔如故。

怔怔对视着，沈知鸢下意识就想躲，可移不开一分一毫。

很多不敢做的事，不敢想的事，都在北疏勒这儿，在他身边发生了。

那这样、这样的话……

抱紧万民书，像是借着从中生出股勇气，沈知鸢掏出一叠彙票全塞他怀里了。

少年也愣住，困惑问：“给我做——”

话语被打断。

“祁酩舟，”

沈知鸢揪紧他的衣襟，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他。

她一向这麽胆小。

一向没有多少勇气，仅存的都用在北疏勒、用在他、和他有关的事。

不再去躲闪他的目光，她憋着气，连眼都不敢眨的，终于提起那抹微不足道的勇气仰起脸问他说：

“你还想不想、想不想娶我呀？”

祁酩舟立刻愣住。



第60章 第 60 章

片刻, 祁酩舟才像找回自的声音。

“再说一遍。”

他说，视线一瞬不移，唯恐错漏什麽地盯着她。

直白白、明晃晃勾着她沉沦的目光。

似有把火从脖颈一路往上烧，再滚烫炽热地沿血脉行走心髒。

沈知鸢低下脑袋, 小声的：“你要不要嫁我？”

舌头差点打结。

她慌张摆手, 这下脸红得彻底：“我是说……”

“可以啊。”祁酩舟先没忍住笑, 眸色明澄如月下春江，弯弯眉眼，“阿蛮想怎样都可以。”

“我是认真在问的。”

刚才那股劲已经漏气蔫巴下去。

沈知鸢松开手，脑袋愈发低垂，嗓音也又低又轻。

指尖离开他衣襟时却被攥住。

紧紧箍在少年炽热的掌心。

“我也是啊。”祁酩舟哼笑着垂睫。

握住的纤腕像尾鱼儿，一不当心就得溜走, 循着广袤天地一股脑扎进人海当中消失不见。

他不自禁收紧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