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他到底是谁。

提醒他绝绝对对不能死在这儿。

他爹娘也绝绝对对不能蒙冤而死。

“你干嘛这种神情啊？我都不觉得有什麽。也就待了六七年吧。”

姑娘家已经瘪着嘴，眸中似噙水雾，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他好笑地啄了啄她的眼尾，笑说：

“我这麽厉害的人，肯定是找机会把他们那些人都杀了，然后跑出来了呗。跟我一批的，我也全部有带出来。后来救阿大一命，就被他们带着玩儿了，过得还挺好。”

不满她这副模样，他捏住她的鼻子，嘟囔说：“我这麽厉害，你就不能夸几句的？”

啪嗒。

第一颗泪珠砸在他指尖。

话语霎时止住，他怔怔地看姑娘家的眼泪哗啦哗啦往外掉。

“你为什麽可以说得这麽轻描淡写啊？”

她本来还没在哭。

被他亲了亲，泪珠就哗啦哗啦往外渗：“传闻都说，那是要把你们培养杀戮武器。要上战场，专门杀人的。”

“是这样啊。”他坦率承认，不懂她哭成这样的点，困惑问，“但我这不是没成吗？镇南王不是被我抓起来了吗？南疏勒不是也输了吗？过会儿和大齐互市的事定一下，什麽不都结束了吗？”

他越是这样，沈知鸢越是难过。

“可是、可是，”她哽哽咽咽地伏进他怀里说，小小声的，“我好心疼你。”

七八岁、八九岁的年纪，就该是爹娘护着的时候，为什麽要遭受这些啊？

几乎丧尽的嗅觉。

一塌糊涂、有点像死人的脉象。

暗不见天日的阁楼里，日複一日的折磨。

她还记着他说过：频繁梦魇会想死的。

他尝试自刎过。

还有他最初给她讲的鬼故事，是他自己吧？他被困在那儿，一次次做着杀人后辗转反侧的噩梦。

霎时没有应声了。

他的心跳声和清浅有力的呼吸混在一起，一下下用力击着她的耳膜。

“那也没什麽的啊。”

半晌他才开口，嗓音也很轻了：“你都不普通了，这些可能就是让我也变得不普通然后去遇见不普通的你吧？”

“我的前半生混乱又糟糕，遇见你之后才像开始了真正的、焕然一新的后半生。”

明明是她要安慰他。

最后反而成了他在安慰她。

少年宽厚有力的手掌垫在她脑后，一下下轻轻抚着。带动他给她打好的、给她束好的发饰，叮当作响。

他总是说她蠢。

总是笑话她。

可他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连骨子里都是温柔的。

沈知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用力抱紧他。

他的皮肤是头回这麽冷，像失血过多或者中毒后的体温。

她以为是因为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抱紧了，想把自己的温度给他。

突然听见他轻声问：“你知道吗？遇见你的那日是我的生辰。”

什麽？

沈知鸢猛地擡头看他。

完全没听他说过，也没听有谁提起过。

这副反应显然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我出生的日子，萨满算过，是灾星降世。”祁酩舟笑笑，擡手替她擦去眼尾的泪珠。

想了想，又刻意逗她开心地说：“但也不是什麽太难过的事。我娘当时生我的时候好像蛮痛，生完再听见这种话，气得当时就提刀要把萨满脑袋砍下来了。”

“这事我从舅舅那听来的，我不太记得了。在北疏勒，灾星是说会克死父母和一切亲近之人。”

“我娘就提着刀指着萨满说：‘再敢说孤的孩子是灾星，孤把你九族、你所有亲近之人全砍了，你看看谁是灾星。’之后族里就没人敢提这事了。”

“所以不要心疼我，他们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不能过生辰也不是要紧事。”

祁酩舟拍拍她的脑袋，声音柔柔和和地将她包裹：“我看见你哭我才会更心疼点儿。”

“爹娘死讯传来时，我参加了无数祭典，跪拜过无数次，一次又一次求着白狼神、长生天。”

“它们当然没回应我。”

不仅没回应他，还剥夺他迄今为止拥有过的所有。

“那之后我就不再信奉他们了。可遇见你的时候，”

祁酩舟俯下身，在她耳尖落下一吻，如愿看见那儿因他变得通红，愉悦笑说：“我就在想他们或许是存在的。”

“他们送来了我在爹娘逝世后收过最好的赠礼。”

一场至死方休的邂逅。

琥珀瞳里落着悠悠碎光，却无形得有些晦暗危险。

看着他点点逼近，鼻尖快要触到她时，沈知鸢才俶尔回神。反应过来他刚才那一大段话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