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的他比梦境中更显老态，一张皱巴巴的薄皮挂在面上，像是没了水分的橘子皮, 浑身生机流逝的同时，又在不断得到补给。

所谓‘借寿’, 毕竟是逆天而行。

玉儿只是个算盘精，纵然竭力为主人续命, 却也只是吊了一口气。

桌上的水杯裂了口，里面盛着半杯水，是方才玉儿已经倒好的, 青女捧着杯子走到床边, 喂给气息奄奄的钱爷。

钱爷一股脑喝完后，微微睁开了眼缝, 可只是一眼, 那浑浊的眼珠便写满了惊骇。

——那水杯竟是凭空飘走！

钱爷惊得目瞪口呆, 嗫嚅着嘴想开口，却怎麽也喊不出声, 他挣扎着伸手去抚摸脖颈，总觉得那里像是被人掐着，于影影绰绰间，耳畔响起一声清音。

“幽都来使，拘魂往生，黄泉奈何，莫敢不从！”

声音响起的瞬间，青女差点把水杯脱手，她微微挑了眉头，将水杯轻轻放好后，便移步窗前往外望去。

但见四盏鬼火提灯引路，分道站在了庭中，幽兰色的鬼火很是应景，让人看着就觉得凉飕飕的，其中一盏鬼火飘向打斗的两人，骤然幻化出巨大的铁链，在清脆声响中如鞭子般劈下。

君月和玉儿被生生劈开，两人各自飞身落定。

与此同时，蓝袍人闪身出现在屋门处，朝着屋中挥出判官笔，青女眼看着流光直奔榻上，旋转的笔尖点在钱爷眉心，将其魂魄生生勾出。

魂魄离体的同时，床上的钱爷猝然离世，枯手就此垂落在床畔，而琉璃青瞳眼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千丝万缕的借寿因果线，就此怦然断开。

就在钱爷鬼魂随判官笔，飘向了屋外。

见状，玉儿暴怒的一掌拍向蓝袍人，却被对方拂袖震退，重重摔落在地的同时，玉儿红着眼发出尖啸，眼中血气越发浓郁，随后两掌齐齐拍地，浑厚的玉气混着血气从掌心铺开。

所到之处，地面皆化作血玉。

血玉地面如蛛网般伸向蓝袍人，对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并未有任何反应的站在原地，任凭血玉地面蔓延至脚下。

另一边，君月听到身旁‘玉雕’的细碎动静，她忙定睛看去，就见‘玉朱湛’不断生出裂纹，裂纹撑到极致时，一层薄薄的玉粉脱落，显露出朱湛身形。

朱湛猛然睁眼，捂着心口不断深呼吸，仿佛溺水之人吸入空气，让君月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伸手轻拍他后背，“朱湛，你没事吧？”

朱湛起先没有反应，因为他不但耳鸣而且眼前发黑，好半晌才缓和过来，惨白着脸微微摇头。

而院中的玉儿则怔然，迷茫的看了看双掌，“怎麽可能？”

他连整个七襄镇的人都能化成玉雕，怎麽却奈何不了蓝袍人，怎麽办？他该怎麽做才能救出主人？

蓝袍人脚尖轻点血玉地面，一道气劲如海浪般散开，瞬间就瓦解了所有血玉，院中地面又恢複成青石材质，在玉儿重重吐血跪倒时，蓝袍人才幽幽开口。

“你却有几分本事，可困得住人却伤不了鬼。”

“鬼？”君月扶着朱湛齐齐擡头，从四盏鬼火的鬼吏，看向檐下的两道身影。

一道是身形透明的钱爷，一道是长身而立的蓝袍男子。

前者确实已成鬼身，可后者完全看不出异常，反而浑身带着隐隐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君月和朱湛呼吸一滞，而后四目相对，显然是想到了什麽。

蓝袍，勾魂笔，温润而从容。

纵然他们此前从未下山，可书中也是多有描绘过的，当下二人恭敬行礼道：“九爻门君月/朱湛，见过幽都崔判。”

崔判浅笑着擡手，“九爻门人，不必多礼。”

“此番七襄镇异动，生死簿已有预兆，本官特来此处一探究竟，有冤伸冤，有罪定罪……”

青女听到‘崔判’的同时，就忍不住站到窗前偷看，正好被一位鬼吏察觉，“什麽人鬼鬼祟祟？”

鬼火再度化为铁链，重重朝着窗内探去。

青女顺势闪躲着出窗，半透明的身形飘向院中，任凭铁链如影随形，她竟也不慌不忙，每一次都能险险避过。

甚至在悄然落定后，自顾自躲在了君月身后，君月下意识提剑相迎，这道铁链弹回的同时，又有一盏鬼火化作的铁链袭来，穿过君月右肩往后去。

毕竟梦境中走了一遭，多少有些患难情分在，君月不忍见女鬼出事，索性悬腕缠住那道铁链，冒着幽火的铁链宛如烫红的烙铁，瞬间烧毁她腕间衣袖，顺带着往肩膀蔓延。

青女本不想和‘故人’相见，落地后便背对君月，直到身后传来惊呼声，她也顾不得许多，回头的瞬间，二话不说就直抓君月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