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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35)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陆羡仍複归那幅在长安城里常有的漠然。他少时不是没有过希冀,若能勉力而为,一点军功或是文治政绩能让父皇看见自己施展的抱负,便有可能获得一方天地。可在过早的时候,他便知道永无这种可能,陆朗只知一己权欲,若能千秋万载,他也定能擅权至死方休,如此畸变却尚存的天家亲情,不过只是他演绎给外界看的独幕戏。他若往西,即便那西方有神佛普照,陆朗也会将他往相反方向的地狱里拽引,他要的只是一群顺从的“儿子”。

陆羡衣衫尽褪,只剩唯一遮蔽关键处的衣物。他方才冠冕堂皇地说替父君分忧,实是虚与委蛇之言,他对这天下格局在暗处逐渐生出意趣,从来无意替北霁扛旗,而是为他自己立心。他也想看看,这乱世分治,是否有归而複统的一日。

自他儿时从奴隶场里日日抽身自保时,这天下便是荒腔走板,民不安养。

西南虫谷里的这种蛊自种入他体内时便难捱寒夜,周身温度降到极低时,便会驱动蛊虫,虫噬如溃裂。陆朗常在他犯错时寄望用这种蛊毒让他长教训,便能在身心上驯服于他。殊不知天行有常,陆羡早已在经年的惩治中免疫于这种疼痛,他亦不再是初入海岱时那个怯生的奴童。

噙着恶意的中涓见他在极寒冷的初冬生出虚汗,便知蛊虫起了作用,又巡行掀起窗棂,四下寒气如崩云屑雨,自每个缝隙汩汩而入。

陆羡合上眉目,蹙起的眉心细密地体味蛊虫在每处游走,心中想起的却是伫月湖上孤山掩去的那抹夕照。如有可能,他此生也想长久地体味那种“淑气入怀”,是何光景。



衰草蟪蛄

“今早朝堂可是有什麽要紧事?圣上竟比平日晚了颇多才下朝,午后用完膳,这会儿方才有空歇个觉,如此劳碌,于龙体有亏。你们在近身伺候的,要多提醒着些。”

葳蕤夫人正于兴乐宫召尚仪局管事的各司礼官问话,方才伺候陆朗午憩,见其疲累难支,故问起陆朗身边常侍早朝之事。

“娘娘有所不知,朝中大臣说起中原各处离徙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士族对先前的政令并不买账,皆不断流迁南下,挟带的大量部曲佃农亦去国离乡。如今土地上征收不到足够的人头税,分摊到各处的税额就颇艰难些。引得人心思动,征兵买马亦无长足的来源,陛下颇得费些思量。”那常侍回禀时甚是沉重。

缪玄娇侍立一旁,也知后宫于朝事总是敏感,见小黄门奉茶迟迟不敢上前,便充一回好人从他手中接过,奉给葳蕤夫人席间。她如今于夫人处,也算说得上话的人。

“除此之外,这中书令卢柘卢大人有意为二殿下选妃,先前已递上了人选的折子。朝议时说起大殿下如今已有发妻,虽是侧妃,但也算家业基定,轮及二殿下,既是陛下爱重的孩子,须得从长筹措计议。”

“举荐了哪家的女孩子?”

那常侍顾视一周,眼神久在夫人身后停留一阵,言语间支支吾吾面有难色。良久,见葳蕤夫人气息间有不耐,方如实相告:

“举荐的是太常缪通家的嫡女,尚仪司的缪女使。”

缪玄娇奉茶的手一时不稳,还未上席,茶水已泼溅至下首。

“荒唐——,缪女使乃宫中有品阶的女官,为陛下差遣,何时轮到前朝随意处置。”那葳蕤夫人竟少有的发作起来,平日里从未见她对下属的侍者重话。

“更何况,玄娇尚在丧服里,再行嫁娶事宜颇要思虑,这卢大人做事实在有些欠考虑。”

常侍一时间惊愕难当,只好兀地跪下,亟待夫人散去气焰。

彼时缪玄娇的思绪已飞至九霄外。若说从前她亲见丈夫和母亲枉死,已是皇权之下的极端情势,如今这般,在他人言语中被随意处置归宿,才显得骇人。她突然就理解了当年妹妹玄昭的心境。往常尚在家世羽翼之下,如今于宫闱间踽踽独行,反要恪尽君臣之仪,方觉举步维艰。

葳蕤夫人拾起茶盏,只轻轻一抿即放下,“若我没记错,中书令卢大人自己的亲侄女尚还待字闺中,年界摽梅,数月前春宴上还与鞅儿颇有段渊源。他居然真能推举避亲,为了二殿下的前途效股肱之力,鞅儿真是好福气啊。”

缪玄娇静静听着不相干的人说起自己的命途,一点不避讳,不隐去,竟无半点弦外之音。

“我乃嫠妇,他一国之嗣,偏要娶一个已嫁过人的女人吗?”缪玄娇睚眦厉声,竟是一字一句吐完这泣血之言,却又不知这问询究竟是该面对谁。

葳蕤夫人望着一室女使侍从,面容间似有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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