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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250)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陆朗,我便让你死后,亦安宁不得。”
落水
那年立冬前夕, 长安算是相对平和的过渡到了另一个新元。至少在海内,大家是这样认为。新登基的年轻君主并未搏上太多气力,便让天下安于自己股掌。自然是显出他手段见识, 颇为了得。
陆羡自先帝下葬,于含章宫即刻颁布诏令昭以天下继位。
他不曾得朝臣力保,先帝钦点, 他只有半生人言可畏, 冷眼轻蔑。
高处不胜寒, 但他还是走到了长安城中至高的楼阙上, 迎接属于他的山呼海啸,万人称颂。
谁都知道这是个失序的时代,即便也许要走到末尾, 仍多的是人骑墙于对立, 投机于混乱,避世于无望。
这让所有从一而终的想法显得弥足珍贵, 也让陆羡无法真正沉醉于这潮水般的臣服姿态中,迷失自我。
成为君王的意义是什麽呢?不是让所有人都异口同声。
而是让天地尽可能广阔,以至万民为自己的国度而自豪于心,而非嘴边提起之时,皆是哀鸣叹惋, 怒其不争。
他想要做这样的君王。
他不想再见已记不清面目的爹娘如何在捆缚牲畜的包袱中凄厉嚎叫, 不愿再见如儿时卫绾一般稚幼的孩童拾遗于陋巷。
他扪心自问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可若重来一遍,他又自私地想要与缪玄昭更早一些相识相知。
也许那样的话, 经历的所有阴谋与背叛, 不会成为他身上无法消释的千钧重担。
也许他的人生, 会有另一种更坦然的解法。
而非像现在一般,即便一切都在他筹谋之中,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然而一切尘埃落定,他却莫名觉得身后空无一物。
*
“陛下,登基之礼已成。”中涓近前,接过陆羡手持的玉圭宝器,交予身后的礼官,又搀扶他步下含章宫宫城前接受朝贺的阙台。
毓冕垂下的珠帘掩去了陆羡此时的神情。中涓却莫名觉得,他实在太过于平静,几乎不见任何让人能窥探到的情绪。
陆羡如常道,“摆驾回宝爵台,传庾侍郎来见。”
中涓应声,“诺。礼部拟定了几个新制的年号,说是要请陛下过目。改过元,才好筹备过两日的泰山祭畤之礼。”
陆羡身着玄色冕服并刺金佩绶格外厚重,行至昆明湖畔的水榭廊庑,才渐而适应好了这一身帝王服制。
他瞥眼瞧了瞧司礼从旁递过来的简册,琳琅写了几行,他漫不经心地扫过。
久之,只提笔圈了二字。
“熹昭罢,历法不若也改订十一月为年始,熹光昭複,万象更新,好兆头。今年便是,熹昭元年。”
陆羡说罢,定神望了望不远处起伏的宫苑池台。
“诺。”礼部的司礼官从旁退下。
中涓服侍陆羡上了御辇,一行人逶迤由宫道往内廷去,余身后含章宫外,人声鼎沸,鼓吹不绝。
巍峨的宫门缓缓阖上。
*
宝爵台。
庾缨秉笔席坐于殿侧,陆羡来回踱步,天下初定,陟罚臧否之事,尤其需要斟酌。
“陛下不若先定内廷主位。”庾缨深知葳蕤夫人青春年少,并非陆羡生母。此时即便太后之位悬置,倒也无可厚非。
谁知陆羡不假思索便说,“兴乐宫葳蕤夫人辅佐先朝,垂範流芳,尊皇太后制,赐居建章宫。既然她想当太后,别居行宫的太后亦是太后,此后终身,无诏不得返长安。”
陆羡语罢,觉得自己实在轻饶了云娘。如此权宜办法,已是仁慈。
庾缨从旁一一落笔,知晓这当中应有隐情,可如今身份悬殊,他自然不能过分探询。
“朝臣这两日上奏,不免提及择后一事迫在眉睫。再不落定,有违祖宗之法,这中宫之位,陛下想必慎之又慎,不知可有人选。”
经襄城一役,庾缨深知那祭酒府上的缪韶之于陆羡,绝非普通情谊。
也正是因为如此,想必才让陆羡如此犹豫。
若一道圣旨直接赐予缪逖府上,缪韶便只有接旨这一条路可走。可陆羡珍之重之,反而在意对方心思。
见陆羡拧紧眉间,初冬之时,额间竟几乎要冒出薄汗,庾缨自然想为之分忧。
“陛下此时一定想见缪小姐,只是碍于如今身份,不如从前来去自由。不若泰山封禅归来,便设下一宫宴,以充填后宫之名义,京中贵戚与家中适龄的女子均要赴宴。这样一来能平朝臣悠悠之口,二来陛下也能名正言顺见到缪小姐,伺机探其心意。”
陆羡火急火燎之时,庾缨此法,倒是颇合心意。
“就按庾卿说的办,此事交予尚仪局督办,定要妥帖行事。”陆羡终于回到主位坐定,“再盛大些。请柬递出去不拘,该来的人来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