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陆蕻消化了如潮水般涌来的信息，方才想起来，怯生生地问一句，“你当真，不是因为那个祭酒府的缪小姐？”

“她已涉险境，孤亦没有十足把握。”陆羡此时终于有了些情绪流转，“孤简直不敢想象，郅毋疾若将她作为人质以命相挟的场面。”

陆蕻这麽多年，终于知晓了，竟有人真的能动摇他三哥的这颗心，不惜打乱他原本的筹谋。

陆蕻见其坦诚以对，自然也只能强自打起精神，“哥哥，从来你都是我唯一的兄长。这一回，我无论如何，定撑到你回宫，绝不令此间有任何闪失。”

陆羡终于松了眉头，抚过他后颈，摩挲一阵，“哥哥信你。”

*

襄城，柘园。

“我闷得慌，孟轲，送我去绛朱轩，我想做些糕饼。”缪玄昭换了身衣裳，出屋子便对孟轲嚷道。

“这……”，孟轲犹疑地瞧了眼月门另一端，院子里，郅毋疾正倚着书案理事。

缪玄昭自是白他一眼，这人倒是一等一的忠心。

郅毋疾想也没想，甚至没擡眼去看孟轲，便说，“下午天气不错，晚间或许有雨，早去早回。”

缪玄昭暗自抒了一口气，有些得意地瞥了孟轲一眼，着急忙慌往园子外面去等。

不到半个时辰，车已至绛朱轩，缪玄昭大喇喇进了铺面。

“湘儿，今日去后厨，我想试试新式样。”

自缪玄昭进店，湘儿便觉得她语气说不来的古怪，缓慢才咂摸出，她原是要避开孟轲。

自然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孟轲，你就在外间，帮衬着老默管理账房吧。”缪玄昭径直将孟轲安排好，语气是不允他拒绝。

独留孟轲一人在外间的客流里，进退两难。

二人挽着手去了院内。

缪玄昭缓缓步入厨间的角落，又往窗外张望一阵，确信无人跟来，便趁着庖厨嘈杂，人声合着炊器的各种声响，凑上耳朵对湘儿说，“接下来的话，我仔细说来，须得你帮我达成。”

“小姐吩咐，湘儿一定尽力。”湘儿并不傻，这麽长时间不见来店里，自然已经意识到缪玄昭的人身并非自由。

“有两件事，帮我在襄城各处暗中散播，最好人尽皆知，口耳相传，令人避都避不开。”

湘儿再凑近了些。

缪玄昭气吐幽兰，却说着惊天之事，“崔二公子燕馆夜宴后途中殒命，有人瞧见是燕馆郅老板亲自着人将兇手送出城外，以致崔氏鸣冤无门。”

湘儿倒抽一口气，“这可是真的……”。

“不仅如此，他还仰仗与郡守的私交，让人违反禁令，秘密出城，从北地掠来牛羊供以消遣享乐。”

缪玄昭又替湘儿总结陈词一番，“此二者，足以证明郅毋疾是一个自私自利，枉顾规制礼法之人。襄城民衆必会开始怀疑其用心，对郡守大人和这首富失去信任。”

湘儿一下就意识到真正的症结所在，“可是小姐，这样一来，家主的名声，就彻底堕入尘土中了。”

“有些事我暂时不便跟你多说，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缪玄昭无意间蹙起了眉头，尽管无奈，她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必要先破开虚僞的外饰，溃烂发于其内，才能真正解救襄城的百姓……”，缪玄昭说罢，才油然生出一股畏惧。但她只能逼着自己往前，绝不回头。



星汉迥（四）

陆蕻亲自送陆羡至长安城外。

北霁军三万, 已在城南集结，整装待发。

陆蕻已代行监国事宜，本不应擅离含章宫, 此时还是和陆羡同乘至金螭门。

“昨日早朝宣布要亲取襄城，今日便点兵完毕。兄长就这样着急，倒教我心中不安, 总怕节外生枝, 给你添乱。”

陆羡轻哂, 语作安慰, “实在是情势所迫。你便原谅哥哥这一回，待班师回朝，必好好补偿你……我府上养了几个南炀跟来的厨子, 江水一带名肴皆不在话下, 长安城中可难得。你惯是个会吃的，到时候全都送到西邸去。”

此时陆蕻也已无心思, “行了，这些年我总在你庇佑下，倒是一点不经事。这一回，该我顶住时，自然勉力为之。”

陆羡自出城以来虽是淡淡愁绪, 此时竟也倏地展颜, 只抚了抚陆蕻束起的鎏金冠垂下的两根络子。

他倒真有几分成熟模样，不再是当年那个总黏在自己身后的小跟班了。

陆羡揽住其脖颈,t 凑近耳畔, “记住, 这一两日盯紧内廷父君寝殿，遇事中涓会内应你。切莫让不相干的人, 钻了空子。”

陆蕻闻言，眼中轻颤，自然觉出这话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