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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152)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唐突小姐了,手底下人做事没眼色,自会找机会好好管教一番。”周勃垂首陈言,尽力柔和下来,已示安抚。

他从未这样过,此时已算是尽力。一时又吊诡地拉远了自己的思绪,从前只觉得厌烦,若儿时与那些叔伯家的姊妹多接触些,现下也不会面对她如此无计可施。

这感觉,他不知如何形容。

就像捧起了陆朗赏他的那盏,琉璃做的荷莲灯座。

*

几朵檐柱之隔,石床上静坐的清减男子一声不吭,从木椽的中缝里,将周勃与那身着大氅女子的身影尽收眼底。

甬道壁面的烛盏并不鲜亮,他虽瞧不仔细,却定睛看见了周勃怀中的倩影,细小的耳垂背后,有一枚苜蓿样的印记。

男人眸中自是烁亮一阵,有惊,有惑。

旋即又倏地黯淡下去,只攥紧曳于前的石青色单薄中衣的袍尾,攒力发了狠。



四目相对

周勃与缪玄昭立于晦暗的甬道, 松开彼此又互相见礼整理的那几秒,陆羡穿得很单薄盘坐于石床上,眼神聚焦, 将这幕尽收眼底。

二人虽然客气,可他总看出些微妙的缠绵。

缪玄昭打扮的甚美,是在襄城和南炀都未曾见过的样子。

他的思绪出现的很快, 像潮水瞬时袭来, 即便褪去也留下满地狼藉, 惹人心烦。

而在他生命很长的时间里, 思绪苍白如风,来与去如雁过无痕。

他心中生出的异样来自于什麽呢?

芸娘给过他的,是带着谎言的蜜罐。

他曾经虽然不屑一顾, 但当真正得知真相, 仍会生出茫然。

芸娘所谓的爱,又不知带着几分愧怍, 几分真心。

而就在前一日,他被这个极端厌弃的女子近身了。虽未真的肌肤相亲,但在那张榻上身体不受控的每一刻,他都泛起阵阵汗毛竖起的恶寒,与对缪玄昭的某种秘而难宣的愧意。

他才真正醒悟, 原来爱与不爱如斯迥异。

“缪玄昭, 你为什麽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长安呢?”

“前路兇险,你在近处。如今我尚不能保全自己, 又如何护你周全?”

但他生出了更阴暗的猜忌, 光是想想, 他的心已如淬过毒的刀,释放出难以抑制的恶意。

在这漫长的, 没有见面亦没有书信音声的日子里,缪玄昭就是改变了心意又怎样呢?天下未定,栖身尚难,他的确不能给她任何保证。

若在话本里,他们一期一会皆是如此短暂,自是比不上那些天长地久绸缪于一处的爱侣。

可即便如此,为何还要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如此毫无顾忌的告知于他面前。

陆羡从来并非世人看上去那般洒脱无所求,越是没有得到,他便越是想彻彻底底的拥有些什麽

——只属于他的东西。

“你的心,果然和最初一样,冷如万年金石。”他嘲弄一笑,笑自己的偏执与固执。

陆羡闭上眼睛,看见的是陵邑里毫无留恋地,将一柄书刀放在脖颈最脆弱处的缪玄昭。

她连死都不怕,自己又何曾有自信能成为那个让她有所坚持的人。

陆羡睁眼,看见的仍是她,裹着毛氅亭亭而立的样子,是陆羡此生最温暖处。

原来他早就有了软肋,从前甘之如饴,而今心有戚戚。

和他要走的荆棘深丛相比,他竟也分不出来哪一边的分量更重了。

他心中只有种隐秘的坚持,从狱中再见的这刻开始,如若缪玄昭不能安分的待在他身边近处,他只会比芸娘凑近取悦于他还要再难受上万分。

即便是让他跪于她身前乞怜,但凡她愿意回头,他仍能抛却一切。

*

周勃唤来狱卒打开陆羡那间的门扇时,远远看见他正阖目坐于石床上。

近前放置一张枯木随意制成的小案,其上几张宣纸皆徒手绘了些残局。

置于最上的一张,若非细看,则误以为局面尚还可堪抗衡。实则白子已落于黑子半目,然布局足够精妙,这半目已让白子回天乏术。

陆羡竟有如此凭空複盘的本事。

周勃走近,终于开始正视陆羡。几乎同时,陆羡缓慢睁眼,终于有心力来应付眼前之人。

周勃眼见其眼窝间有隐约的泪痕,衬得此人心性几分单纯慈悲。

如此动心忍性,便是在诏狱苦熬近七七四十九日,也未见狱卒说过其有怨怼之言的人,为何会轻易流露脆弱的一面。

周勃不免轻哂,缪逖看人恐也有失的时候。

“南炀王殿下,别来无恙。宦旅时曾受过府上款待,周某至今仍感念于心。今日前来,是太学祭酒缪大人送几册书给殿下,殿下与之师生情义实在令人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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