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玄昭隔着衣料，思绪放空时摸了摸颈间那枚火石。

她要连夜策马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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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更深露重。

缪玄昭只携了一个包袱，再无旁的物件。她竟是舍下了这里的一切，孑然一身去往那个前路茫然的未来。

她细读过阿姊递来的密信，知晓了自己回长安要扮做一个怎样的人。

这一次，她是北霁太学祭酒缪逖走失多年的小女儿缪韶。自幼年在外游历着行记多年，前朝丧乱时豪强作乱，被别有有心的人虏去卖了做马奴，囚在运货的马车里，谁料这马车不慎滚落山崖去，缪韶磕坏了脑袋。醒来后，长安城里的记忆一概不知，只孤身逃出了山中。

缪韶醒来后，自小的诗书乐艺皆作前尘，浑然皆记不起来，唯独格外懂得做生意的诀窍，阴差阳错发迹于商户之间，靠自己的韧性从襄城中酒楼的厨娘做起，直至有了自己的産业，后来手底下的盐井更是聚宝盆，惹来北地觊觎。缪逖在长安有探子来报，襄城赫赫有名的玄老板可能就是自家小姐。

而后将这孤女接来长安，再度承欢于祭酒大人膝下。这麽一个独女，又是发妻留下的遗腹子，自是格外爱宠些。缪逖下令阖府的人都不许议论小姐在外流落时发生的事情。

便是想不起来从前的记忆也格外宽容些，只当是总会有记起的一天，亲缘是不会断的。

缪玄昭行于官道，打马过深林时，格外释然，这一次实在要好过的多。在外人面前，只需扮演一个对长安衆人皆平易又疏离的失忆小姐。对于未知的一切只需接受，尽孝亦属于道义，无需过问太多。

至于盐井的事情，既然要彻底让陆朗安心，她已回到北霁，每年只需抽税缴库，便能替北霁增利不少，如此一来，也暂时压制住了陆朗伸往襄城的手。

缪玄昭与梁寅一刻不停的向北面奔袭，江水愈来愈远，空气愈发冷冽干燥，忍不住打了数个喷嚏。

“姑娘，缪韶自幼体弱，回城后在衆人面前要搬得格外柔弱些。”梁寅说话时，语声总像山寺鸣钟，不见起伏与情绪，只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

缪玄昭打马的频率慢了些，腰肢微弓，被马背带的上下起伏，堪堪控不住缰绳。当真拟出了几分不胜穿林风的弱质体态。

“如此可还行。”

“姑娘做的甚好。”

“还有什麽需注意的，恐怕快要进城了。”缪玄昭像儿时于家塾做功课时一般，认真问询梁寅。

“姑娘最是聪慧，不必下臣再多此一举。”

蹄声踢踏间，几个日夜如星辰明灭般闪过，跫音在静夜清晨里如划破长空的鹰尾，昭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回来了。”

缪玄昭看见远方树梢外渐次现出的巍峨城门，没有设想中的波澜起伏，只是淡淡对自己提醒了一句。

她不欠任何人，又为何要躲藏这些年。

造化弄人，既然她等了又等，也总能等来造化眷顾吧。

*

城外，一驾落魄朴素的马车静候在原地，马匹也暂时拴系在榆树下饮水进食。想来是往返于长安近处的农户，要给城内商铺送货亦说不準。

直待缪玄昭拉引缰绳，扼住马势，翻身下马欲和梁寅行步入城时。

那马车窗上的帷帘才略一翕动。

缪玄娇下了马车。

“昭儿，姐姐在此恭候多时了，你们辛苦了。”

“姐姐？！你怎麽来了。”缪玄昭上下打量带着帷帽的女子，又向后探看那驾简易的马车，“你怎坐这样一驾车出行。”

“事出从急，我要直接带你去祭酒大人府上，既从王府出来，自然不可太招摇，所以才着人好生找到了这麽一架车。快上车吧，我们要做的準备还有很多。”

两姐妹坐于车厢内，凑近耳语。

马车“叠叠”正不急不缓往城中去。

“缪逖算是咱们远房的叔父，从前交往不深，但在朝中的为人我最是清楚，清正不阿，最恶取巧之人，是故多年来只在经学上钻研，于仕途并无大志。他又最是疼爱儿女亲眷的，可惜缪韶妹妹······唉，所以我请他帮这个忙时，叔父答应的很快，并未推阻，想来丧妻女接连的打击，他也很希望能有个小辈在身边关怀，如今你来了，他当很高兴的。”

“缪逖每日晨起去太学为诸位皇子并宗室子授业，官位虽不甚高，声望却极重，朝中有头脸的人均与他有些交情，又是皇子业师。你之身份既有叔父担保确认，必难再有人别有用心猜忌于你，也算是安全了。”

“缪韶失散在外时，尚只有十四岁，比你小几岁，面目应还未长开。如今你可选择是用现在的这张脸，还是你本来的面目。毕竟你幼年在缪公府的时间不长，入宫前一直长在彭城，彭城缪氏如今往长安走动亦不多，能认出你的人应是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