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祖母一瞬间改变腔调，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积出笑意，像花一样灿烂的捧住他的脸颊“哎呦我的乖孙，都会体贴人了。”

娘亲哭了，声音很低，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在娘亲小心地啜泣声中，沉默良久的父亲终于开了口：“在这哭哭啼啼地什麽样子！还不回屋去。”他似是不耐烦极了，挥手的样子像是在打发一只扰人的苍蝇。

娘亲走了，蹑手蹑脚，没有任何声音。

他吃不下去饭了。

胡乱吞了几口，就说要出去找人玩，他经过村里屠夫的家门口，看见他在处理一只老羊，锐利的刀锋划开肚皮，除了鲜血和白花花的肠子，还有一个没毛的肉团，屠夫似是有些惊讶“居然还有个小的！”

然后手伸进肚皮，几下将那小羊抱出来，手被油和鲜血裹满了，但他并不在意，开心地笑了“有些重量，赚了。”

他觉得有些恶心，但吐不出来，便继续往前面走了，他听到有人的哭声，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妇人乌黑的发，“你怎麽了？”他问。

那个妇人轻轻擡起头，露出红肿成核桃的眼，白皙漂亮的脸不断有豆大的泪水滴下，和村子里的人都不一样，比他的娘亲还要漂亮。

女人看着他没有说话，勉强地露出笑意，本该殷红的嘴唇有些泛白，她翻找着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把香甜的饴糖，体温过高饴糖化的不再方正。

他接过咬下一块，他不知道为何那麽开心，和那女人对视而笑。

他们默契的陪伴彼此，直到夕阳彻底沉入谷底，他又听到娘亲的呼唤，他问女人为什麽不回家？

女人有些牵强的笑了，没有回答，娘亲找过来看着女人愤恨道“你离她远点，我们不要她的东西。”他用力去抓，但那块饴糖还是掉到了地上。

连同女人的表情，彻底变得没落。

“她不是什麽好人。大壮乖，听娘的以后她远点好吗？”

他想要反驳娘亲说她是个好人，但想到刚刚娘亲受的苦，嘴张开又无力地闭上，那一小块饴糖在他的嘴里化开，他才惊觉，饴糖不是甜的，是辣的。

也许很多年后，他会明白，那是薄荷的气息。

第三十二章

直到第二天，他又在那棵树下遇到了二丫，二丫的脸上红肿的看着十分恐怖，他同二丫讲述自己的经历，不知为何他觉得他与二丫是一样的，不是娘亲说的不同。

二丫沉默了许久，才张开那被红肿遮盖着难以张开的口：“我娘…那个大妈说她是个寡妇，死了丈夫，和村里一些男人不清不楚的，但我知道她是被迫的。”

二丫的眼睛亮晶晶包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只是笑道“是吗？我就说她是个好人。”

日子不会一天天重複，但发生的事总是相似的，他还没有长大，娘亲受到的辱骂越来越多，二丫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而那个女人，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而他学会了麻木地看着一切。

他再也不会帮娘亲说话，也再没有机会单独看着那个女人，他在沉默中悲伤。

直到一个夜里，那一夜与别的夜并没有什麽不同，父亲喝醉了酒，将娘亲的头撞在墙壁上，他害怕的大哭，祖父祖母被吵醒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试图将他们分开，凄厉的哭声，虚僞的劝阻声，用力地撞击声构建了那个夜晚，他再也受不了。

心里好像有什麽东西破土，他猛地跑出屋子，夜色朦胧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身后是家人的呼唤，他跑啊跑，听到了那个女人屋子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啼哭，他凑过去，隔着窗上薄薄的纸浆。

恍惚中他看到一个肥胖的妇人抱起什麽，随着手的覆盖，啼哭声渐渐消失，他只能看见女人的半个身子，女人凄厉的想要阻止这一切，但她像是被人绑在了床上一般。

他听到一阵刺耳而尖锐的女声：“别要死要活的，以后又不是不能生了！”

床上的女人却更加激烈的哭了起来，“呀，她血崩了！”水盆被打到地上，白布一层层染红，尸体被丢到门口，屋子里乱糟糟的，许久，哭泣声也渐渐消失。

他惊恐地倒在地上，黑暗中有人托起他的后背，他回过头，看见二丫的脸颊，二丫看着他低声道“你还没想起来吗？”

回忆如同潮水般袭来，她回忆起了属于顾安辞的一切。

她想要沖进去阻止一切，但二丫，不——任安何沉默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没用的，我试过，我们在这里没有法术，我本来想看你什麽时候醒来，哪想到你这麽没用。”出奇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