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年少的自己，恨那个富商，恨那些男人，恨老板。

老板，还是答应了她，让她的孩子进来。

她的孩子可爱，懂事，店里的人都很喜欢她，而女人却一天天沉默寡言了。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经历这些，老板对她的威逼利诱从没有一刻停止，她听着那些绣娘的讽刺第一次觉得，她们说的是真的。

她知道，隔壁布行的老夫妇没有孩子，很喜欢她的女儿，那是她第一次犹豫要不要把女儿送出去。

但是她没有送出去，因为那天，她女儿仰着小脸问她：“娘亲你是不是要和野男人跑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打她的女儿。

...

我想，每个人都曾经想过，我为什麽要活，我为什麽要遭受苦难，我为什麽不去死。

那个女人，自父母走后的每一天，都这麽问自己，她一直以为她为之坚持的动力是孩子，可等到她的孩子问出那句话后，她彻底崩溃了。

她那个时候想过，既然她们都认为她放蕩，她为什麽不放蕩给他们看呢？但她不敢，她做不到像青楼里的妓子一样讨好恩客。

她做不到从骨子里真的承认：她是个放蕩货色，她十四岁失身是故意的，她委身老板是故意的。

那是被迫的吗？

她一直以来这麽坚信着，但等到孩子质问她的时候，那些坚信没有了。

我不明白，但她说：“我一直认为我做这些事为了孩子，可我的孩子不理解我，那为她做这些便没有意义，我宁愿相信我只是为了自己。”

那时我知道了，她从不说，但骨子里是讨厌她这个孩子的。

她是个好人，不愿显露。

她需要一个信念支撑自己活下去，孩子不是那个信念，她就要寻找一个新的信念。

她尝试去享受，但她做不到。

于是，她和自己说，我做这一切是为了钱，她有了很多钱，大手大脚的花钱，她与孩子形同陌路，她每日遭受着无数人的唾弃谩骂，但她不在意，因为她有钱。

可又有谁在乎那红肿的眼是爽的还是哭的呢？

然后，就在那样平常的一天，她死了。

她的孩子带着她留下的钱去找了她的爹娘。

也许，这个故事到这里结束的话，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她的孩子不明白，如果娘亲真的很喜欢钱的话，那她为什麽笑的那麽难看呢？

就那一个问题，支撑着她寻到外祖，她第一次知道了她母亲的曾经。

善良，可爱，美丽，质朴。

轻浮，放蕩，妩媚，好金银。

你看，这些词居然可以用来形容同一个人。

说道这瞎婆婆有些嘲讽的笑了笑，故事讲到这本来就应该结束了，可惜，那个女孩败在了自己的求知欲上。

她回来了，开始探索整件事，她也拥有了新的名字“妙玉娘。”

瞎婆婆讲完了，阳光已经冷了温度，她侧头，眼睛失神地看着远方，拍了拍扶手，叹息道：“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顾安辞沉默了，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婆婆，您和她关系很好吗？”

瞎婆婆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关系很不好，她前半生所遭受的非议，有一大半都来自于我。”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

“我豔羡她貌美，嫉恨她得老板青睐，唾弃她未婚先孕。我厌恶她......也可怜她。”

“我曾经把她踩在脚底，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开心，但并没有......我关注她胜过关注自己，我愤恨她的堕落，跑去她家闹了个翻天.......可她却抱着我哭了。”

“也许我现在变成这样是前半生作孽的报应。”她苦笑着摇摇头，迷茫的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她手指摸索着触及顾安辞的脸颊“你知道吗？上一个听我讲着故事的，是一个叫赵琳琅的姑娘，她是个心善的姑娘，......可惜啊可惜。”

瞎婆婆叹气的收回手，顾安辞却忽然握住那干枯如枯木的手：“婆婆，那位母亲她是怎麽死的呢？”

沉默，许久的沉默。

久到顾安辞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感觉拿手慢慢回握住她，温暖又褶皱，她说：“她一生死过四次，第一次是富商离开她的时候，第二次是在父母离开的时候，第三次是在孩子质问她的时候，第四次是在服装店冰冷的休息间里。你问的是哪次呢？”

在那盲眼中孕育的眼泪终究还是滴落，沾湿了婆婆膝上的衣服，也沾湿了顾安辞的手背，她擡眼看着远去的阳光已经不在刺眼，但她依然只能看见模糊一片。

顾安辞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婆婆，等我找到真相了，回来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