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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你不好。
点天光啊——
他肚子里翻江倒海, 心如刀绞, 每一寸骨头都是痛的, 吃不下一口饭。
他终于懂了皇太孙食不下咽的感觉。
但他不敢让山君和钱妈妈担心。他努力的把饭扒到嘴巴里, 硬着头皮和恶心吃下去。当饭下肚的时候, 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鸣起来, 耳边的骨头很疼,很疼, 疼得他眼前的视线不断模糊, 身子疲乏无力, 再吃不下一口。
于是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放下碗筷,一边低头缓出气一边道:“我吃完了, 先去书房处理文书。”
他直直的走了出去。
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拿出劄记, 一张一张, 翻出写着点天光三个字的那张纸。
窗外晴朗, 白雪堆积。
郁清梧记得两年前, 也是这麽一个雪天。山君陪着他操办阿兄的丧礼, 手里拿着一个白饼,问他:“你知不知道一种刑罚——”
“这种刑罚很特别, 它是把人关进一个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见天光。”
“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人跟你说话, 也不会有人与你衣裳, 水, 恭桶……”
“人活在里头,便没了尊严。”
“但他们会给你饭。纵然是冷菜馊饭,但有了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艰难些,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后来天光放晴,也是这麽一个晴日,他急急的拿着自己查到的典故去告诉她:“除了这些之外,还要送光。”
“不是打开门,也不是打开窗,而是在高高的窗户口,用针戳出一个小小的洞。”
“在天好的时候,便有一缕光透进屋子里。”
“而后,人就有了想活的念头。”
“那上头说,这刑罚的名字就叫做点天光。”
——点天光。
郁清梧手慢慢的蜷缩起来,眼眶一热,终于忍不住无声痛哭起来。
他的手锤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手上有了鲜血,却也感觉不到痛。
山君……当时该有多绝望啊。
他想起她听见这三个字后跌跌撞撞的去寻刀,他想起她颤抖的身子,绝望的眼神,他想起……她日日不停的噩梦,夜夜不熄的青瓷灯。
所以,直到最后,山君应也不知道那束光是对她的惩罚。
她是不是直到死去,还以为那束光是救赎,是恩赐,是漫长黑夜里的一盏灯。
她熬着,守着,以为这就叫终将有救。
她——熬了多久?死在何时?
是一个暖和的春日,还是临终前才能感知到暖和的冬日?
郁清梧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牙切齿的拍桌子:“这些畜牲!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畜牲!”
他一定要杀了这群畜生!
他握紧笔,在纸上推衍山君的一生。
“元狩三十一年,丢弃于淮陵荒庙之前。”
“元狩四十三年,至亲去世,孤身一人下山谋生。”
“元狩四十七年,初入洛阳,镇国公府逼其改性。”
他仔细揣测,想起她说过的诸多话,结合今生,一字一句写道:“此后十年,先被太孙认出戒刀,知其身份,挑宋家为婿,嫁……宋知味。”
“后太孙妃应去世,太孙失势,恐齐王势大。”
“元狩五十七年……被困淮陵,熬守天光。”
她总说十年,应最多在洛阳十年。
他写完,出了一身大汗,发现也不过只有一张纸。
但这薄薄一张纸,短短几句话,却是她这一生的艰苦。
他手一松,笔就砸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笔,却怎麽也够不到。他的头压在桌沿边,额头青筋暴起。
而后慢慢的,慢慢的整个人往下滑,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元狩三十一年出生,若元狩五十七年去世……”
山君所活,不过二十六岁。
——
夜幕降临。
兰山君一手提灯,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穿过拱桥,站在桥上敲响了郁清梧的书房门。
她声音温和:“钱妈妈说,让我来带你去吃饭。”
郁清梧眼睛是肿的,声音嘶哑,便不敢开门,不敢出声。
甚至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以什麽面目去见她。
她如此艰难的一生里,他曾经又是一个什麽样的人呢?
他怕自己曾经见死不救,他怕自己曾经擦肩而过,他怕自己犯下过罪孽。
她如此的明事理,如此的通透,良善,他若是不曾救她,说不得也不会恼怒,生气,而是觉得两人之间,并不相欠,于是原谅了他的不曾相救。
可他推衍出熬守天光四字,并不能原谅自己丝毫的罪孽。
他惶恐不安,推衍出了别人跟她的关系,却怎麽也推衍不出自己与山君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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