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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无源就是在这时候可以走出院子活动了。他走的艰难,随时都要提防着伤口的撕裂。
他的伤口,延熹帝给他的那一剑,化为一道长约一寸的突起状疤痕,永远地留在了右腹部位置。
一日晚间,姬萦走进茅草屋想要抱些干柴出去时,遇上他脱下上身衣物,正在抚摸那条蜈蚣般的伤口。她见状正要离开,江无源忽然把她叫住了。
这是这些日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说话。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麽?”
江无源望着她,寂寥的月光灌满了简陋的茅草房,姬萦看到他身上遍布伤痕,有鞭痕,有刀疤,也有剑伤,延熹帝给他的那一剑,只是他身上伤痕的九牛一毛。在那些没有伤痕的狭窄角落,月光在缓缓流动。
“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他说。
如今的他,在宰相的追杀名单上,而延熹帝,如果知道他还活着,只会担心他死得不够快。
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姬萦停下脚步,笔直而坚定的目光,径直迎向他迷茫如孤雁的双眼。
“你有。”她说,“你是我的师父。”
江无源怔怔地看着她,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视野已经先一步模糊了。
他可笑的一生,都在努力贯彻忠诚二字。
他一生唯一一次违背这两个字,就是为了一个十一岁的少女能够逃出生天。
她总是能叫他想起自己的妹妹,进而想起已经逐渐模糊的家人。通过她,他才能想起已经忘记的过去,才能想起十五岁之前的自己是什麽模样,他真正的模样,而非现在这个刽子手的模样。
他本该成为一名木匠。
他本该留在家中,赡养父母,看妹妹出嫁,做家中最坚强的顶梁柱。但这根柱子,某一天忽然不见了,而他的家,也随之倾倒。
他再也无法直视姬萦的身影,蜷缩着身体,伏在膝上痛哭失声。
这是自他第一次杀人之后,时隔许多年,再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我希望你来帮我,你愿意吗?”姬萦说。
他在茅草屋中对月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姬萦是被院中的杂音吵醒的。其时日还未出,灰白色的天空中挂着昨夜的残星。姬萦穿好道袍,推开摇摇欲坠的房门走到院中,看到的是江无源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的背影。
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正在认真打磨什麽。
姬萦出声之后,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沉稳的模样,就像与姬萦初次相识时那样。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被火舌舔了大半的脸。
姬萦的问候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种火辣辣的东西,呛得她眼底发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无源在姬萦的目光下,缓缓戴上了手中的木质面具,他的视线始终未曾游移,决绝而无畏。
“我愿意。”他说。
第055章 第 57、58章
一个月后, 养好伤的六人告别淳朴的村落,来到最近的城镇。
岳涯和水叔分别去打听消息,姬萦和其余人则在镇上唯一的茶楼里面等人回来。
江无源脸上的木质面具吸引了许多目光, 姬萦脚边的黑色剑匣和高如小山的秦疾都在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布衣粗裳的镇人虽然好奇这行装扮奇怪的行人,但也只敢窃窃私语, 不敢直视打量。
“几位客官, 喝点什麽?”店小二点头哈腰地站在桌前。
“一盏清茶,一盘瓜子。”姬萦说。
“好嘞。”
店小二笑眯眯地应了, 没一会就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姬萦所要的茶壶茶盏,还有一盘瓜子。
姬萦率先接过瓜子,自己嗑了起来。
“小二哥,我们几人刚结束道观清修, 对这外界知之甚少,可有什麽新鲜事说给我们听听?”姬萦问。
“你们想听什麽方面的?”
“我们几人下山就是要出人头地的, 当然是要听国家大事!”姬萦摆出胸无点墨却又自负甚高的谱儿, 瓜子壳一片接一片地往桌上扔。
店小二一副了然的模样,擦桌的灰白手巾往肩上一搭,得意道:“客官这就问对人了,要说国家大事, 必要和天京有关。我们镇离天京不远,有什麽消息, 第一个就传到这里来。上个月, 宰相筹谋了许久的天京反攻战败了, 那三蛮临到阵前,推出了一个什麽假皇帝, 要让联军退军。”
店小二特意一顿,等着姬萦询问,姬萦也很是配合。
“真的退啦?”
“退是退了,但却不是因为那假皇帝。剑江军临阵反叛,带着我们的陛下逃跑了!”店小二四处看了看,用手掩着嘴,低声道,“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岂止宰相一人?剑江军逃走后,联军立马溃散了。所有人都去追陛下了,还有谁记得那城里的三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