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一声长叹，姑侄二人沉默对望，常皇后看着侄女日渐成熟的脸庞，终于开口道：

“岑玘方才派人来与我说，你亲手……”

常晚晴默然点了点头，擡眸看着姑母。

“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常皇后闭上双眼，憾然后仰着高贵的头颅。即使是如今之境，她也不曾少了梳妆，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眉眼间的疲惫，高高挽起的发髻被冰冷的珠钗固定住，却也有了松动的痕迹。

她也累了。

常晚晴低下头，像往常一般，将脑袋靠在姑母的胳膊上。

“都知道了。”

“你可怨我？”

长久的沉默过后，常晚晴再度点了点头。

“怨，”她道：“怨阿爹，怨姑母，也怨璋哥哥。这麽多年，无人为哥哥报仇，甚至也不愿告知我事情的真相。”

只有在姑母面前，她才能当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孩子。

从前那些疑问也有了解答。皇后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却处处对她多有宠爱，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便是大公主，也常冒着酸气儿地说好像阿晴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一般。

阿爹总是沉默地望着她，一看便是许久。太子表哥亦是，那样严肃恭谨之人，也对她多加宠爱。

她知晓这其中有着本该就属于她的关怀。

但超出这些关怀之外的，便是他们对常翎的深深愧疚，加倍地弥补在了她的身上。

可她并不想要，如果可以，她更想要哥哥活在这个世上。

常晚晴靠在常皇后身边，目光黯然。

“我娘……也是因为对真相心知肚明，所以才……是不是？”

近乎残忍地肯定之声，常皇后应了声“是”。

常皇后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当年事发，圣上第一时间便是要我将你接入宫中，为的，就是用你来牵制你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爹。我日日夜夜守着你，怕再有人对你下手，我们常家已经失去一个阿翎了。”

“说姑母自私也好，觉得姑母是在狡辩也罢，”常皇后虚弱着开口：“当年圣上的玉玺，是你爹亲自夺来，递到他手上的。他为此忌惮多年，几乎成了心病。阿翎不死……璋儿兴许就会……”

“阿翎的死讯传来之时，姑母甚至有一瞬间的庆幸——庆幸我的璋儿，我的璋儿，或许能保全下来。”

泪珠混着胭脂落在脸颊，常晚晴擡眸，眼中含泪。

“姑母……”

常晚晴看着这个永远都保持着体面，时时刻刻维持着大胤皇后尊荣的女人，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我何尝不知人心淡薄，何尝不知他生在皇家，本就是薄情寡义的命。当年错将常家托付给他，害得阿翎身死，又害得哥哥嫂嫂、阿晴……”

常皇后紧紧抓着常晚晴的手：“阿晴，我对不起你爹娘，更对不起阿翎。若非当年我所托非人，也不至今日，害得你也来与我一同受罪。”

常晚晴抱住她，摇着头。

“姑母待我的好，我都一一放在心上。姑母莫要太过自责，现今之事当年如何料及，与其纠结在当年之过，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摆脱今日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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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越来越大。

纷飞的大雪被呼啸着的寒风卷入庙中，火光照亮了半个山头。董苍从外面阔步进来，道：“大人，时辰要到了。”

薛显穿着不大合身的盔甲，埋首坐在案边写着什麽。宋缙经过另一侧，道：“还有一柱香，等殿下的信。”

薛显书写着什麽，匆匆停笔，将纸条卷好绑在信鸽腿上，交给董荀。

孟拂寒握着腰间长剑，低眸，掌中那块红玉透着温润的光泽，在彻骨深寒中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宋缙瞧见，开口道：“阿晴竟先我一步动手，倒是低估了阿晴的本事。”

阿晴甚至还机灵地报了地点，城外慈光寺。

他在六皇子身边许久，倒也算是得了重用，但他知晓，六皇子待他始终还有一层防备。

“杀”了孟拂寒，本该就是他最好的投名状。

但常晚晴先行了一步，虽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也不算太坏。

宋缙与胡家的婚事让岑玘无法将他推远。他自家本就身世出衆，再加上与胡家的亲事，岑璋想要动他只能是难上加难，便是按着不动，也好过将他推远，白白便宜了太子。

宋缙想到什麽，露出几分笑来：“不过阿晴那丫头也是，下得药可真猛，是生怕不起效果不能以假乱真麽？”

“那药是桑格给的，如何能怪郡主。”

薛显从案前擡头，为常晚晴正名道：“郡主是按着桑格给的剂量放的，要怪，也只能怪孟大人受了伤身子虚弱，经不起药效。”